如此念着,贾珠方才提议道:“……这毒妇犯了大错,自是应惩处一番。珠儿只道是若就此将人发卖了,不仅咱府上因出了犯错的小姐哥儿的生母而没脸,今后她姐弟俩在府里怕也难以做人。此番为了顾全姑娘小子的面子,好歹莫要这般发卖了。不若将之将为三等奴才,放在那后院去做活,对外顾全了那姐弟二人的感情,对内留下他们生母亦能得以相见。”
此话一出,座上贾母并了贾政率先赞同,皆道“此言在理,还是珠儿考虑周到”。王夫人闻罢座上二人赞同,自己亦不好就此违逆反对,只得默认了。随后贾母发话,先命人来将那赵氏打了四十大板以是惩戒,再命人剥了她姨娘的头面,去了姨娘装束,降为家奴,从王夫人院里逐了出来,赶入后院下人群房中养伤。又吩咐众媳妇家人不准令她与旁人接触,待能起身后拨入后院圊厕行内。另外又将赵氏兄弟赵国基亦撵出了府。
☆、第五十八回 斗母子贾珠巧施计(五)
此事过后,贾母倒也吩咐知晓此事的家人媳妇将嘴闭紧了,莫要透露给府里的姑娘哥儿亲戚们知晓。然因了贾环惯常俱是养在赵氏身边,此番赵氏犯了事降为下等奴才,遂只得将贾环算在王夫人名下,令其跟在王夫人身边教养。贾环如今倒也渐通人事,自是知晓自己母亲犯了事,被府里惩处,此番自己又被迫离母亲,最初亦是哭天喊地过两日,为贾政知晓,亲自提了棍棒教训了一回,方才住了嘴。跟了王夫人后,王夫人因素来看不上贾环,更念及其并非自己亲出,又一肚子坏水,亦不愿搭理贾环,只任其自身自灭罢了。府里家人素来生得一双势利眼,平日里便惟主子马首是瞻。素昔便不愿搭理贾环,如今赵氏犯了事,在这府里彻底失了地位,府里家人无论小子还是丫鬟皆是瞧贾环不起,只令其在这府中过得更加憋屈。
而探春因素昔只在大观园中居住,每日请安承欢只往了贾母房中抑或是王夫人的上房内,遂对了里间赵氏之事并不知晓。尽管之前因了上房有令,命家人等千万瞒着园中的小姐。奈何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某一日,因为吴新登的媳妇在后院跟了正做杂事的赵氏发生了龃龉,连带着她一并受到上房凤姐儿数落,心下很是不痛快。于是一路来到园子里,来到探春居住的秋爽斋。彼时探春正与了其他姑娘一道在园子里闲逛,并不在屋里。那吴新登媳妇便径直往了屋里寻到探春的奶嬷嬷闲磕牙,期间自是将赵氏埋怨了一通。因她又是当日贾珠查抄赵氏房的帮手之一,对了当日那件魇魉之事自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而这探春的乳母亦从别处知晓了此事,只因了头上老太太太太之命,不敢透露与探春知晓罢了。而探春的奶娘虽与探春一道,素日里亦不跟赵氏一道出气,只跟了探春心齐。却说吴新登媳妇因了吴新登管着荣府的银库,在府中亦属有头有脸之人,遂这媳妇子素昔亦不将那赵氏放在眼里。遂此番她二人便趁着探春不在之时,又将那事提起来絮叨一阵。
不料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当兴头上之时,不提防探春竟悄无声息地进了屋。闻见屋里的人声,便留心听了两句,正是提到那赵氏犯了事,又被罚在后院圊厕行里做杂事。探春闻言大惊,忙不迭地拉住自己乳母跟了那吴新登媳妇询问。那两人乍见探春出现,亦是骇得不轻,她二人先行支吾推托一阵,止不住探春精明强势,连声追问此事,遂只得如实说了。说她姨娘之前伙同了那马道婆,要魇魉了府里几个爷们,连府里的亲戚都惦记上了。后来被大爷抓了个正着,从屋里搜剿出了那证物,被府里老太太老爷降为下等奴才,罚去了后院圊厕内。
这边探春闻罢她二人之言早已是止不住气急攻心、泪流满面。先是埋怨自己乳母为何未将这等大事告知与自己。她乳母对曰:“这是头上老太太老爷之命,说是要掩了此事,府里其余爷们小姐都是瞒着的。也是怕姑娘知道了面子上过不去,不令了姑娘伤心罢了。”
探春闻言一面抹泪一面恨声说道:“我伤心,我伤什么心?!她横竖不过是一奴才,自己作孽,弄鬼使计地针对府里的主子,被罚是活该!我从旁看着,不过便像看府里其他犯事奴才一样的道理,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这都是她素昔不尊重了,专干那下三滥的事,使那下三滥的手段,方才招来的事!横竖与我有什么相干!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这是自作自受!……”
这一旁的二人见状早已慌了手脚,那吴新登媳妇怕头上老太太知晓此事乃是从自己嘴里泄漏出去的,只从旁佯装着劝慰了几句,随后便一溜烟地去了。而探春的奶娘亦不知如何是好,只手足无措地望着探春抹泪,自知此番无论说甚亦无法令此事变成未曾发生过,最终只得默不作声了。便是一旁跟着的侍书翠墨两个丫鬟亦只得陪着垂泪。探春歪倒在炕上哭得够了,自己拿手帕抹了泪,随后坐起身,又命身旁两个丫头打了水来,她重又洗漱整理一番,竟将之前的悲戚之态皆按捺下了。
当日夜里,趁着前往王夫人房里昏省之时,拣了那无人察觉之时独自前往后院婆子们居住的一带群房中瞧了一回赵氏。只见在那昏黝的蜡灯中,赵氏正粘着线,那面色观来,竟似较了前些日子何止衰老了十岁。见罢此景,探春心里亦是止不住心酸。然转念一想,此番亦不过是那赵氏自个儿行止不端,遭来此祸,遂心下便也又痛又恨,五味参杂。
屋里赵氏闻见脚步声,抬首一看,只见正是探春立于门首,心下惊喜意外之余仍是那般口不择言、逞一时之快:“我的大姑娘,今儿个可来了。想来你是贵脚难踏贱地,素日里都难得见你好言好语的一回的。如今墙倒众人推,你也不来瞧我一回。我但凡千错万错,好歹熬了十个月将你养下来的。当初要是没了我又如何有今日的你?!你便是姑娘小姐好吃好穿的,也不该就此忘了我,在了头上老太太太太跟前多多拉扯我们一番。饶是像现在这般犯了事,你也该替我说说情才是!……”
探春闻言自是气得面白气噎,眼泪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如今姨娘竟还有脸提起说情之事。但凡你素昔为人尊重些,又怎会闹到今日这般不堪的地步?!这屋里姑娘有这许多,见哪个姑娘需得为身边犯事的奴才没脸、讨那臊去?又有哪个好人是需要拉扯提携的?偏是你做出这等事,素昔只道是我不给你脸,不曾想自个儿便是这般生事作孽。姨娘不是不晓,这屋里太太跟前没了娘娘,姑娘中倒也还看重我,姨娘若素日自重些,肯安分守己,太太便也不会那般寒心。届时我争了脸,难道姨娘面上还能没半点子光彩不成?偏偏如今姨娘又生出这等事来,不单作践了自己,也使我没脸,如此我们谁又是好过的?!……”
“……”赵氏听罢无言以对,只得又往了别处事说,“这便也是因了你往日里不曾搭理了我与环儿之故,我母子二人到底是你的至亲,环儿是你正经弟兄,你却不顾我们,自顾着自个儿在太太跟前逢迎。你若往日里顾惜着我跟了环儿些,我们又如何有今日?如今你端的逢迎了她去,她家小子拿事捉我,怎的不念了你是他妹妹的情面?!……”
探春闻见赵氏又提起出身之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哭道:“我搭理你们,我搭理什么?环儿是我兄弟,他难道不是我兄弟?谁不知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个两三月的倒腾一阵子,闹得人尽皆知,故意表白表白。落在了别人眼里,也不知谁给了谁没脸。何况他素昔里在外头,不似了宝玉跟了姑娘们待在园子里。我倒是想逢迎逢迎,奈何别人也不需要,这会子身上戴着的东西都还是娘娘的手艺,何时需要我这不亲不干的妹妹帮衬的时候?……”说着抹了一把眼泪,才又接着道,“若我当真不顾惜了你俩,我今日又作何来这里瞧你,便只当了府里犯事的奴才罢了。而你跟了环儿素日做这等事的时候又何尝顾惜过我?你若顾着我半分,也不至于得了今日之局,令两大伙儿都没脸!平日里每常我欲行些大事,待出人头地之时,你们便也变着法儿来搅合,你又让我如何自处了……”此番探春说得又急又恨,泪水连珠炮儿也似地落了,哽噎着说不下去。她忙拿了帕子掩了脸,也不招呼一声,便亟亟地去了。
这边赵氏闻言,心下很是没趣,便也半晌不吱声。打过往的家人媳妇见状,知晓探春前来探望赵姨娘,便也皆知赵氏之事已为探春知晓,不多久的便也传至了上房贾母王夫人处。贾母闻言也是无法,只得叹了口气,由她去了,此番且按下不表。
☆、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