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答:“回大人,童生名叫苗颖章,本为南昌府安义县人,于二十年前便已通过县试,至今十余年,仍只是童生……”
煦玉闻言惊道:“如何总未进学?”
那苗颖章听罢这话,顿时双目盈泪,一面拿衣袖抹了,一面哽噎着说道:“回、回大人,童生这十数年间亦能下场两回,只是……”
煦玉则追问道:“只是何故?”
苗颖章答:“只是两场府试皆未能过,遂童生便再未下场……”说到此处苗颖章却又欲言又止。
煦玉见状心下暗警,忙不迭追问:“其中到底有何隐情?还不快与本官如实道来!”
只见那苗颖章闻言忽地痛哭流涕地磕了几回头,随后伏身跪启曰:“大人,童生今日前来便是冒死向大人禀明状告本府科场积弊之事。考了这十余年,童生已是老弱残躯。便是有朝一日得蒙文星眷顾殿试及第,只怕亦是无力效忠圣上……然萤窗雪案、寒窗苦读数十载,未曾求得功名分毫,童生未免心有不甘。加之如今如童生这般寒窗之士因了本府科场各中积弊而错失秀才之人亦是数不胜数,遂童生拼死前来向大人递上告状,只为向大人禀明场中积弊,令我省学子皆不再如童生那般苦读一世却一事无成……”
煦玉闻言顿时感慨万千,初来该地,乍看之下只道是学风士风一派振励繁荣,人文昌盛,不料却为人状告其中有这等隐情,遂忙不迭从公座上起身,步至堂中跪着的苗颖章跟前说道:“你且起身,将你方才所道之场中积弊与我详述一番。”
那苗颖章闻罢谢过后方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答道:“此事且先从童生说起。却说童生自县试通过后,按籍自当参加南昌府试。只未料到此地场中积弊较了童生所在安义县过之而无不及,彼时童生乃是首次参加府试,下场之前尚未发觉甚异样之处,亦寻了两名廪保,与安义县同考的五名考生互结。随后童生便也放心大胆地下了场。谁料便在发榜那日,童生亲身前往看榜,童生中了第十名,心下自是欣喜非常,只道是此番参加院试乃是确定无疑之事了。童生正待收拾回乡,欲将此等喜讯告知家中亲人。不料便有那歹人游民往了学署之中指名道姓地来寻童生,却是来向童生索要金银,道是若是不孝敬了他们,此番便也休想参加院试。童生家贫,此番前来首府应试的盘费亦是寻了邻人借索,方才得以前来,哪里还有银子‘孝敬’那干人等。那人见童生抵死不从,只令童生等着。待到翌日,知府老爷果真遣了衙吏传唤童生,将童生锁了领至府衙中。童生便见昨日那索财之人正在那公堂之上,此番正向知府老爷凭空捏造控告童生家世不清且冒籍匿丧。童生只得百般辩解曰童生有廪保作证,此皆是无中生有之事,断无那家世不清、冒籍匿丧之事。知府老爷将童生收押,只道是待传讯与童生家乡安义县知县老爷,查明真相之后便将童生释放。然最终亦是耗去数月方才查清事实,童生虽得释放,然亦是误了当年院试,加之当年童生家严本盼着童生回家报喜,不想竟闻知童生身陷诉讼囹圄,竟一病不起,待童生归家,家严却已仙去。童生无法,便是遗录亦不得参加,只得三年后再行下场……”
煦玉又道:“你前番取试成绩已是不俗,归家丁忧定是温书复习,如此三年后的院试又如何并未通过,难不成你因故并未参加?”
那苗颖章闻言摇了摇头,叹气答道:“回大人,下场惟三载一次,童生又如何肯轻易放弃。正如大人方才所言,童生趁丁忧之际,于家中闭门苦读,遂当年院试下场之时,童生较了上回却是更为自信,只道是若无甚意外,童生定能院试通过。不料却……”
煦玉急道:“不料如何?”
苗颖章道:“不料在下场前夕,那上回前来讹诈童生的歹徒又至,令小人务必交出金银,否则俱是后果自负。彼时童生银两皆用于筹备下场所需之物,身侧再无多余钱银,童生只得再行拒而不与。此番那歹徒亦不纠缠,仍是自去了。随后数日,童生倒也并未遭遇诽谤诉讼传唤之类的事,然童生却也终日惶恐不安、提心吊胆,只恐那歹人再行诡计。待到终于下场,童生待宗师大人验明童生并童生廪保之后,童生方入。正值寻号入座,却见场外忽地涌出数十人,无视贡院外衙吏,来势汹汹地闯入场中,将童生并其余生童拉至场外僻静无人处殴打,打得浑身是伤,威逼交出银钱方可放人。童生无法,只得将身上惟剩的五两银子交出,方才留得命在。然当日遭逢此事,当年科场只得作罢……”
一旁煦玉闻言已是大怒,斥道:“自古贡院乃圣地,士子乃圣徒,岂容这等匪徒贼人平白玷污欺辱了的?!青天白日之下,竟行此明目张胆、胆大妄为之举,目中可有天理王法?!”言罢又转而恨声询问那苗颖章道,“出事之后,你可有将此事状告与知府并学政?”
那苗颖章道:“出事之后,童生便写了状子递与知府老爷,老爷虽言将彻查此事、严惩凶徒,奈何一载过去,却音讯全无。而自上述两番‘遇险’,童生何敢再次下场,便也延误至今了……”
煦玉听罢这话,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依你之前所言,那歹徒乃是明目张胆地行凶抓人,若是知府欲查清此事,想必不难,为何至今过去数年,竟音讯全无,未曾惩治恶人?莫非歹人已是逃往他处?”
苗颖章道:“歹人并未潜逃,仍在这南昌府中,这等将生童拉至场外殴打以勒索钱财之事在本省称为‘拉榼’,每届科场中已是惯常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