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一腔痴情随逝流水(四)
这外间正堂的达官贵人们看过半日的戏,呆到下午便先行去了。惟花厅中的众王孙公子闹了一日,待入更后方才各自散去。而当日,内宅中自是由孝华母亲谢夫人亲自迎接各女眷,大嫂侯孝康的媳妇侯大奶奶从旁相帮。其余女客有媒人南安太妃携了女儿南安郡主炎煐与媳妇南安王妃前来,并了北静王妃并其余官宦诰命等。众堂客亦是听了一日的戏,待到日落十分,方才陆续散了。
次日,则是当初邀请前来陪新的女客,有南安郡主炎煐,孙少奶奶孙玉淑,柳芳的妻子柳大奶奶,此外小姐便是黛玉与宝钗。陪新的少奶奶并姑娘们则由大嫂侯大奶奶接入内宅,新人正席居中,其余炎煐坐了第一,孙玉淑坐了第二,柳大奶奶欲让了宝钗坐第三,宝钗坚辞,道是自己年幼,序齿应往了后座。遂柳大奶奶坐了第三,宝钗坐了第四,黛玉第五,侯大奶奶作陪。
众佳人只见芷烟嫁作人妇,一改往昔的闺阁装束,着了少妇装扮,天生丽质之外,尤添了几分成熟绰约的风致。众佳人见状皆痛赞一回,只道是不过一日便已尽显新妇的富态芳姿,便知此乃一段金玉良缘,真真羡煞旁人。
芷烟反倒被众人赞得不好意思,红了脸垂了头,不发一语。却说昨日芷烟天未见亮便起身梳妆,结果一大清早便闻见柳菥失踪之事,令她足足忧心了半日。兼了不知是因了感应抑或别的原因,她只觉心下莫名的哀戚,竟压过了嫁与心上人的喜悦。提心吊胆地过了大半日,方才闻见香兰来报曰柳菥回了府中,方将悬着的心放下。然又闻说此番柳菥病入沉疴,便复又忧心忡忡。
而正因柳菥之事,孝华与芷烟的新婚之夜倒也分外潦草。到了晚间,皆是匆匆进了新房,坐床撒帐,饮了合卺,随后房中媳妇丫鬟方伺候着二人就寝。却因了柳菥之事,新人当夜竟未曾春风一度,便就此草草歇下。
次日自是各房要好的媳妇小姐前来侯府陪新,第三日便忙不迭地回了门。只见柳菥竟已病得神思昏昏,不省人事,惯常皆是好一阵,吃半碗粥,随后便复又恍恍惚惚,呓语喃喃,竟时而哭泣时而怒骂,总未有一刻消停。此番待孝华与芷烟前来榻前探视,柳菥脑中尚余几分清明,见罢榻前的孝华,便止不住望着泪如雨落。无论孝华如何劝慰,亦总是如此。此番柳府请来数名太医并了城里城外的大夫前来诊视,药方换了又换,亦总是好上一阵,过后又恢复如初。期间孝华与芷烟二人竟因此少有回到侯府,皆是在柳府中暂住,以便就近照料顾看。
贾珠煦玉二人闻知,亦是隔三差五地前往柳府探视。此番柳菥已是张口难言,只顾伸手拽住贾珠双手不放,一面泣涕连连。贾珠见状心下痛苦难捱,竟哽噎着无法开口,见身侧惟有孝华煦玉,再无外人,方勉力开口劝慰一回道:“我知晓你心中难受,竟是苦不堪言的地步。然既踏上此途,想必你亦未曾言悔。既然如此,时至今日,又为何竟似妥协?兄素昔争强好胜,为了此生所爱,几近以命相搏。兄若就此放弃,岂非就此将子卿白白拱手相让了?这如何是兄之所为?……”
柳菥闻罢贾珠之言,口虽不言,却摇首不迭,贾珠见罢,亦侧过脸暗自抹泪,倒也明了柳菥之意,乃是道自己与子卿相携二十余载,从未有一朝心生退却之意,莫不以身搏命。然苦熬至今,终知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徒劳抗争,总争不过天去。今日结局,他又何尝不是早有预料,只怕便是这段不伦之恋的代价。
贾珠见状亦不知如何开解,只得又劝勉几句。这边煦玉则对孝华提议道不若往趣园将应麟请来诊视一回,况且应麟亦知他二人之事,正可实言相告,无需支吾。
然孝华心下却是踟蹰,念及当初应麟私下寻了自己告诫柳菥之事,便道如柳菥这般下去,本便体质孱弱,竟又以己之力与天相争,意气用事,全凭胸中一口气支撑。长此以往,定然承受不住。如今应麟之言皆已应验,至此孝华只觉难以交待,遂不敢轻易劳动应麟。此番闻罢煦玉之言,亦知如今已是山穷水尽,无法可想,只得依言行事。
待前往趣园见罢应麟,果闻应麟道曰:“……算来亦是这般时候了,虽说谋事在人,到底成事在天。何况你二人从未有那人定胜天之念,能苦熬至今,亦算万分不易之事了……”
孝华再三恳求,应麟终道:“文清为人,你当是较为师更为清楚不过。若是换作他人,为师尚可先以汤药滋补其内,再以言语宽解其心,兴许会有成效。奈何文清为人太过决绝,既定之事,竟是义无反顾,直至粉身碎骨。今日之果皆系往昔所植,你二人亦是心下明了。你为人顺其自然,万事破执而非强求;不若他,生来便为尝你一世之情,为情而生,终亦是为情而死。心病难以汤药医,此乃命数天意,为师亦无力回天……”
孝华闻言自知在理,亦是无言以对。在应麟处坐了半晌,闲谈数句,便告辞而去。
自此之后,柳菥之病竟愈发添了症状,如今竟是清醒的时日少而昏沉的时日愈多。府里柳老太太、谢夫人见柳菥之病来势汹汹,竟如遇邪遭魇一般,一面延医调治,一面问卜求签、驱邪避魔,然却收效甚微,致使二位夫人并了芷烟亦是日日守在榻边以泪洗面。
某日,柳老太君突发奇想,只道是这菥儿烟儿两兄妹,自小皆是一处教养,亦是心生感应,柳菥之病莫不是因了妹妹成亲而自己尚是孤家寡人之故?由此方心下生悲,致使百病丛生。念及于此,柳老太君越发觉得此念在理,遂又与谢夫人商议一番,不若便就此为柳菥寻一门亲事冲喜,想必柳菥之病便能就此好转。且宅中有人,亦可就近照料顾看柳菥,夫妇二人得以唱和相携,定较了孤身一人要好。
谢夫人闻言只觉此言在理,便将从前有道士为柳菥批命曰“不宜早娶”之言亦是顾不得了,忙随之附和道:“老太太说得很是,如今烟儿已经出阁,何以作兄长的还未娶亲,亦是不成个理儿,如今便将亲事办了亦好。现下便请官媒来商量,寻觅适宜的人家,便是家世稍逊,嫁妆简薄些许,亦是无妨,彩礼不会少他的。只道是新妇恭顺贤良,能入内尽心侍奉夫君便可。”柳老太太闻言亦是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