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夫人乍闻此言,心下大感意外,然面上却并未表露丝毫,忙不迭不动声色地问了句:“哎呀,我们姑娘与了林姑娘素昔倒有所来往,有这等喜事,我们怎的未曾听过?”
贾母则道:“这不因了黛丫头年纪尚小,她哥哥欲留她几年,不愿她这般早地嫁了……”
陈夫人听罢,便也沉默不言,倒也听信了这话,心下着实恼怒。只道是这林家既与荣府联络定亲,为何不在当初李文俊上门询问之时便将此事说个明白,而刻意隐瞒不报,放了长线,吊着两头?如此一来,陈夫人心下是愈想愈气,虽彼时不便表露,待回了府里,便忙不迭命丫鬟将老爷请了进来,开口便没好气地抱怨道:“这林家当真不可理喻,我们好心与他家联姻,聘他家姑娘与我儿做奶奶,怎的竟瞒着我们又与他人联了亲?”
孙家鼐闻言亦是大感意外,忙不迭询问夫人此乃何故,陈夫人遂将进宫遇见贾母之后的诸事说了一遍。陈夫人对了贾母之言是毫无怀疑,然孙家鼐闻罢此言却是半信半疑,尚且并未全信,只道是煦玉为人一向正直守信、光明磊落,定不屑于人背后玩弄这等阴暗的手段。随后便忙唤了媒人前来,却说事有不巧,那最早被孙家鼐请来做媒人的礼部侍郎李文俊近日因公外任,不在京中。遂孙家鼐只得命家人另请了官媒来,这官媒姓王,人唤王媒婆。这王媒婆进了府后,自是前往夫人跟前听差。陈夫人是认定了此事乃林家之过,心下正恼着,遂对这王媒婆吩咐之时,语气中便颇有苛责埋怨之意。那媒婆察言观色,知晓夫人心下颇多怨念,遂潜意识里亦是相信此乃林家之过。
随后这王媒婆领命前往林府询问此事,待家人将其领入煦玉书房。一路上,那媒婆只管着打量林府之景,只觉气象不如那孙府气派,何况如了媒婆这等势利之人,哪懂雅致,是惟瞧富贵的,遂心下便未有多少敬畏之心。待那媒婆见罢煦玉,行礼毕,见煦玉生得年轻,不及尚书大人年高权重,遂心下权衡对比一回,言语中便失了询问商讨之意,兀自带着几许轻忽质问的口气,将陈夫人之言向煦玉转达了,只道是尚书府诚心与林府联姻,何以林府竟背弃盟约,不将林姑娘已许了他人之事告知于尚书府。
煦玉闻罢那媒婆之言,先是一阵意外疑惑,随后又觉察那媒婆话中暗示林府与孙家攀亲是贪慕尚书府权势之故,方才故意欺瞒,吊着两头。而煦玉性子如何是那能受人半点冤枉委屈的?顿时大怒,登地立起身来,将手中撰扇亦猛摔在地。对那媒婆斥道:“岂有此理!你家主子不知从何处听来这等胡言乱语,便遣了尔等前来我跟前说长道短、大放厥词!可知彼时乃是他府上遣了人来欲结这门亲事,如今却一味听信混言,来此质问我背弃盟约,欺人太甚!”一面说着,一面又气得一阵阵猛咳,“这亲事是我府高攀了不成?如此我等亦不敢累他委曲求全!……”随后竟越说越气,直唤人前来,欲将那王媒婆赶出府去。
正值此时,应麟则谨并了杜世铭三人亟亟地步入书房,将家人拦下,又忙不迭打那圆场。却说今日恰逢应麟则谨从趣园归来,彼时王媒婆来访之时,煦玉正于听雨轩中与了应麟等人品茗闲谈。闻罢媒婆来访,知晓是孙家遣来说亲的,便只身往了外间书房中面见。而执扇等人跟随前往伺候,期间闻罢那媒婆之言,又见煦玉面色铁青,执扇知晓自家少爷是恼了,需得寻人来劝。自己是不能的,首先忆起之人便是贾珠,然贾珠今日正于兵部当值,又禁不住埋怨一回这挑什么日子上门不可,非选了这大爷不在之日,这回少爷恼了亦无人劝解;随后又忆起应麟则谨正在府中,遂忙不迭对一旁的咏赋使了个眼色,令其将应麟则谨等人唤来。
咏赋亟亟地去了,将那媒婆之事简要说了,领着三人赶至书房。书房里煦玉还在唤人撵那媒婆,执扇则对众家人挤眉弄眼、指手画脚地暗示他们莫要从命,一面替煦玉拍着后背劝道:“少爷且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将自己气病了,心里有气便打扇儿罢……”
待应麟等人赶到,则谨做主令众家人皆退下,又从旁劝解煦玉一阵。应麟忙不迭取了自己的名帖交与那媒婆好言好语说道:“此番烦请妈妈往了尚书大人跟前代为解释一番,府里姑娘从未字人,亦未与他人许过婚姻。想是有那专司造谣生事的小人在大人夫人跟前搬弄是非,请大人夫人勿要听信谗言,失了两家的交情……敢问大人是于何人处闻见那等谗言,我等愿与之对峙……”说罢又替煦玉遮掩了一回道,“方才少爷亦是因了闻知府里被小人构陷,恐府里姑娘名誉受损,而心下着急,情急之下难免出言无状,还请妈妈担待一回……”
那王媒婆之前亦为煦玉气势骇得半死,未曾料想煦玉竟不顾自己是尚书府遣来的,丝毫不留自己颜面,亦是深悔自己无礼莽撞了,遂亦是忙不迭向煦玉赔礼,随后方收了应麟名帖,答应回去尚书府代为辩解一番。
却说自古媒人误事误人者不少,若非见钱眼开,在男女之家百般虚夸,强拉硬扯;便是别有用心,于彼此跟前拿话挑唆,致使双方交恶。此番那王媒婆受了煦玉责难,失了老脸讨了没趣,心下亦很是不甘。这边往尚书府复命之时,心中便没好气。待入了里间面见孙氏夫妇,那媒婆行礼毕,虽将应麟的名帖交与了孙家鼐,却只将应麟之言三言两语地一带而过,着重说了煦玉之言。只不说此乃孙家误信谗言,冤枉了林府;只将煦玉的愤懑之言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道是这林大人架子很大,自持被人诬陷,责怪孙家误信谗言,是孙家冤枉了他,还偏遣人来怪罪他。又道林大人心下对了与尚书府联姻是不情不愿,只觉倒是孙家怠慢了他家。
那孙氏夫妇二人闻罢这话如何受得,登时便大怒,皆怨煦玉不知好歹。陈夫人道:“我们好心好意请李大人前往说亲,这林少爷如今竟是这样态度。老爷,林少爷既如此说,我们又何必趋奉招陪了他!……”
孙家鼐亦是气之不过,随即令家人给了那媒婆几两银子,将那媒婆打发了。亦欲给煦玉几分颜色瞧瞧,不打算再遣人联络此事,就此将这桩亲事撂下。
林府里,应麟等人皆围着煦玉从旁解劝,劝其莫要与孙家斗气;执扇亦暗地里遣了家人前往兵部,候着贾珠下了衙门,便将此事告知他。
另一边,却说那孙念祖自那日碰巧见了黛玉一面,便也一见生情,一目难忘了,心下殷切盼望着这桩亲事能成。闻知老爷遣了媒人前往林府问话,此番媒人回来复命,便忙不迭遣了小子前往二门处寻了陈夫人的丫鬟打听,不料却闻那小子回来报曰方才媒婆回来,老爷太太不知为何大发脾气,这亲事怕是成不了了。念祖闻罢这话,登时宛如晴天霹雳一般,被怔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呆愣片晌方才回过神来问道:“乐儿有说,此事何以中途生变?”那小子道:“乐儿说好像是因了那林姑娘已经许了别家了,所以老爷太太知道后大怒,道是林家背信弃义……”念祖听罢这话,惟在意那前一句道是黛玉已许了人了,至于别的倒也一句未听进心里。那念祖随即只觉疑惑,只道是若林家早已与别家联络了亲事,何以又与自家往来?随后转念一想,不论出于何种因由,总归这桩亲事是告了吹,念祖思及于此,不禁悲从中来,只道是那般可人的女子,与了自己竟是有缘无分,之前见了黛玉一面,只道是若能得娶该女子,真乃人生至乐之事了。不料不过数日,此事便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好不令人痛煞悲煞!这般寻思一回,竟是九转回肠、痛彻心扉。
不料当日夜里,孙念祖竟忽地添了许多病症,终日卧病在床,心悸多梦,梦中亦连声呼唤“林姑娘”不迭。陈夫人见状心急如焚,请了太医并各路大夫前来诊视,却皆不见成效。却说这孙念祖所患之疾乃是心病,心病却需心药医,岂是那草根树皮之类的煎来吃了便好了的?
☆、第七十九回 各人缘法黛玉出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