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衡瞅一眼孙建军,那小子捧着根大骨头啃得不亦乐乎,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放心吧老爸,我自己能抄到。”孙父照着他的后脑勺给一脖拐子。
陈纪衡道:“放心吧,没问题。”
“啥就没问题啊。”孙建军一抹嘴,“哎我说,你的志愿报哪儿了?不如咱俩报一样的,万一能去一个学校呢,呵呵,呵呵。”
“拉倒吧,人家是清华北大的人,跟你一个学校?你能考个专科就不错了,完蛋玩意。”
孙建军一缩脖子,嘴里嘟囔:“哦,敢情清华北大没有专科啊,真是的。一起去北京也不错啊。”
“行了吧。”孙父一瞪眼睛,“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别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孙建军不搭理父亲,对陈纪衡说:“你把你志愿表拿来我瞧瞧,非跟你报一个地方不可。”
“我的?还没填。”陈纪衡推推眼镜。
“还没填啊,快点吧,明天一早要交上去了。”
陈纪衡点点头:“我知道。”
当晚他回到家里,就着台灯,摊开报名表,在第一志愿那里填上学校的名称、系别,笔尖顿了顿,随即毫不迟疑地写下:不服从分配。
高考填志愿不服从分配的不是没有,而是不少;但只填第一志愿并且不服从分配,其余全部空白,那就非常少了。那时还没有扩招,考大学被形容成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难度可想而知。厂矿学校又不比省级市级重点高中,升学率一向也不算高。
所以陈纪衡的例外,成为这一届学子的注目焦点。当然,陈纪衡一直都是焦点,倒也不差这一回。只不过陈父陈母的脸色很难看,陈纪衡报的是自动化,跟金融和医学一点不沾边。而且不服从分配,连一点点沾边的可能性都没留。
陈父对此的态度是:“还是年轻,想法幼稚。”
母亲则是:“他会后悔的……”
陈纪衡躺在外面的沙发床上,静静地听着,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意。后不后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定要离开这里,一辈子不再回来。
考场就在他们学校,环境十分熟悉,监考老师虽然换了,但明显管得没有那么严。更奇怪的是,孙建军就坐在陈纪衡斜对面,冲着陈纪衡意味深长地睒睒眼。
考试分A卷B卷,但孙建军位置好,和陈纪衡试卷恰巧一模一样。陈纪衡想起孙父那句:“帮帮他。”这才明白其中深刻的内涵。
用孙建军的话来说,陈纪衡够意思,绝对够意思。他每答完一页试题,都会不加遮掩地放到桌子这边,让孙建军看个清清楚楚,大题挑些简单的还会写两份答案,做纸条扔给孙建军一份。
监考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情很严肃认真,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孙建军欣喜若狂,奋笔疾书。只是陈纪衡这样一来,难免耽误答题时间,等结束铃声响起时,他望着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下面的空白,心里咯噔一声,那一瞬间,脑子有点眩晕。
俩人走出考场,孙建军沉浸在紧张和刺激之中,半天没回过神来,搂着陈纪衡的脖子压低声音道:“可把我急坏了……那老师一个劲地瞪我,我都不敢抬头……旁边吕大胖也想要,呸,我能给他?让老师逮到把你卖了可怎么办……”
他啰嗦好长时间,心情平复下来,这才发现陈纪衡神色不大对劲,忙问道:“喂,怎么了?”
陈纪衡摇摇头:“有一道大题没答上。”
孙建军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道:“不会是……因为我吧……”那点好心情一下子飞走了,抱住陈纪衡,“没事,你学习那么好……”
陈纪衡闻着孙建军身上熟悉的味道:“希望吧。”他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想,果然还是后悔了,应该不那么托大的。可是,以他的成绩,最后落个省本,岂不是太丢人?
这一个月陈纪衡挺难熬,坐立不安,总是神情恍惚,连孙建军那里也不愿意去了,那小子咋咋呼呼,没一句正经的,劝人都劝不到点子上。
出成绩那晚12点以后,查成绩专线都快被打爆了,多少个家庭彻夜不眠,只等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和那个冰冰冷冷的分数。
陈纪衡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他躺在沙发床上,像是睡着又像是没睡着,耳边总是有人按下电话键。一会告诉他全是满分,一会告诉他全是零分。他一激灵一激灵地醒过来,再松一口气躺回去。
早上六点,陈父实在忍不住,走出来打电话。不占线了,一拨就拨通,他拿着笔,在纸上一下一下地写着,语文130,数学145,英语140,……总分638,这和陈纪衡平时表现差了一点,可也就那么一点,已经高于第一批次的录取成绩了,再加上他奥林匹克获奖的加分,不算少了。
陈父松了口气,陈纪衡也松了口气,全家人都松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考取没有问题。
只是,还有个“如果”。
陈纪衡在家里等着结果,可等到一本的录取通知下来了,二本的下来了,连三本专科的都下来了,没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