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没再跟上。她留在后方拍摄记录,看着他们一寸寸推进,占领这座城市中更多的废墟和楼宇,一点点开辟阵地。
都说军人是钢铁的战士,可他们哪里是钢铁。子弹也会穿透他们的胸膛,烈火也会烧毁他们的面庞。
一具具年轻的血肉之躯,迎着枪林弹雨勇往直上。所谓收复国土,不过是靠着他们一步步朝前,用身体推进着,用脚步丈量着,死守着足下的土地。
枪声中,宋冉听到了前方的吼声和喊声;听到壕沟里负着伤正在喘息的一个士兵念诵着长长的东国语言;渐渐,听到刚包扎完准备重上战场的士兵也念诵起那段语言。
他们坚定,决绝。
这段话宋冉听过,在大学的校园里,在街上的保卫战游行里,
身旁,何塞也念了起来,却是用英文在跟宋冉翻译:
“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国家的历史会被抹灭。我亲爱的祖国啊,如果她灭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苦难都会被抹去。她的人民经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会被忘却,被全世界遗忘。
绝不能后退啊。就算是死,我的灵魂也要爬起来抗争。哪怕是死,也要告诉后来的人,我们曾与这个世界对抗过。我曾为了她与敌人对抗!”
宋冉眼眶发热,面前的战场竟有些模糊了,像泡在水光里。
她说:“何塞,我希望你们赢。一定赢。”
然而,这场战争远远没有赢得那么顺利。
天亮,天又黑。
太阳再升,又再落。
到了第三天晚上,政府军虽竭力将火线朝前推了七八公里,但反军仍负隅顽抗,撕扯着剩下的阿勒北城区。
政府军也死咬不放。
前方战事已是惨烈至极,他们拼上最后一丝力量,誓死一战到底。士兵们满身血泥,双眼血红,靠着必死的信念撑着熬着。
宋冉白天勉强睡了三四个小时,再次来到后方时,发现由于部分伤员下场,很多年轻的学生和步入中年的人都顶替了上来,甚至还有女人。
拥挤的小巷子里,一个士兵正跟临时组建的“新兵”们讲解着各种知识和注意事项。宋冉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短发女孩站在中间,严肃认真地聆听并思考着。
队伍解散时,宋冉撞上她的目光,问:“害怕吗?”
那漂亮的姑娘耸了耸肩:“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时刻吗?但我选择大步跨过去。”
宋冉笑起来,指了指她手里的枪:“会用吧。”
“这你不用操心。”姑娘爽朗笑道,“现在的东国,连小孩子都会用枪。人人都是专家,知道各种枪的用法。光是听声音就能分辨种类和距离。”
怕宋冉不信,她扭头看看四周,正好看见一个机灵的小孩抱着从战场收复区捡到的枪支跑过,唤了声:“嗨,小鬼!”
小男孩停下,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们,不太乐意:“干什么?我还有事呢。”
正好前方发射了一颗炮弹,“轰”地一声。
姑娘问:“告诉这位姐姐,刚才那是什么?”
小男孩叹口气,翻着白眼,说:“777榴弹炮,隔着五六公里吧。”说完揪起眉毛,“我可以走了吗?”
“去吧。”见他跑远,短发姑娘喊了声,“别被子弹打到!”
小男孩回头,吐槽:“操心你自己吧!”
宋冉:“……”
“好了。我也得走了。”短发姑娘背着枪离开。
宋冉:“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
宋冉找到何塞,问他知不知道库克兵那边的情况。
何塞说,恐怖分子前天清晨在西北郊出动,准备趁着政府军和反军的混乱厮杀偷偷潜入后方发动袭击,但被防范的库克兵拦截。已经打了两整天。
宋冉想去拍摄,又怕牵连何塞,正犹豫要不要单独行动时,何塞问:“我想去看看,你敢去吗?”
宋冉自是同意,问:“你也想去?”
何塞说:“打恐怖分子,谁不想去?”
两人驾车沿着火线后方朝西北郊而去。城里打了三夜又三天,一路轰鸣的枪炮声成了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飞上天空的炮弹像礼花一样,阵阵点亮夜空。
到了西北郊,身后政府军和反军的对攻仍在继续,可前方库克兵跟恐怖分子的战事却有着明显的不同。
宋冉听声音判断了一阵,高射炮,反坦克火箭筒,步枪,冲锋枪,狙击枪……还有许多听不出来。但整体感觉炮弹和子弹的发射非常有节奏,并非扫射。
何塞说:“库克兵都是各国最精英的前特种兵,军事素质很高。他们作战非常讲究计划和配合,每场战役无论大小,都有最强的军事战略。加上他们每个士兵自身能力都很强,所以杀伤力很大。”
两人爬上一栋高楼,远眺一条街外的战场。经过两个昼夜的对抗,库克武装已将极端组织从城内逼了出去,战线推进到极端组织的本方据点附近。
由于库克队伍的精准打击,恐怖分子死伤惨重。宋冉拉近镜头观察时,只看到他们落败而逃的身影。他们缩进据点打起了守卫战。
宋冉拿望远镜观察地形,据点是建于中世纪的阿勒城古堡,全石壁碉堡,堡壁陡峭高耸,数几十米高,有多处炮火台。
碉堡竖立在一个绵延的小山坡上,视野开阔。堡垒三面都是无尽的荒漠,而与城区交界的这一面,山坡上的灌木丛早被清理干净,没有一处可潜伏点。谁要是靠近,上山坡的一瞬就会成为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