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江然,”江河看着洛依水,平静道,“是因你父亲而死。”
听到这话,洛依水睁大了眼,江河低头喝茶,慢慢道:“具体细节,你可以问你父亲。”
“所以……”洛依水好久后,才反应过来,“你是因此,与我分开?”
“对。”
江河没敢抬头,他不敢直视洛依水的目光,然而洛依水在短暂的震惊后,她静默了很久,好久后,她终于道:“我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知道。”
“我本以为,我可以不出嫁,我可以养着他。我以为我足够有能力,便可以对抗这些礼教规矩。”
洛依水说着,苦笑起来:“可我错了。”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顾公子,”洛依水抬眼,看着江河,她是笑着的,笑容里却有了诸多过去未曾有过的苦涩,她叫了他过去化用的名字,仿佛两个人还是之前那样,从来不知对方的名字,不知对方的底细,只是她是大小姐,他是顾三。他静静凝视着她,听她道:“我做错什么了?”
“我不想成婚,我想自己一个人养自己的孩子,我可以给人教书,我可以经商,我有钱,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谁,有一个名分,才不算辱没家门?”
听着这些话,江河不由得笑了。
直到此刻,他才清清楚楚感知到,他老了,而洛依水,仍旧是当年那个大小姐。
他当年爱洛依水什么呢?
他爱着她的与众不同,爱着她的抗争,爱着她剑指天地那一份豪情。
因他也是这样的人。
他静静凝视她,好久后,他终于道:“你没错。”
“不,”听到这话之后,洛依水眼泪骤落,“我错了。”
“错在太过自负,错在太过天真。我对抗不了家族,亦如家族对抗不了世间。江河,”洛依水闭上眼睛,“他死了。”
她说的“他”是谁,江河知道,洛依水捏紧了拳头,沙哑道:“我逃了出去,想将孩子生下来,我逃得很远了,还是被父亲找到了。那时候接近临盆,已经打不掉了,我看着他们把孩子抱出去,我哭着求他们……”
那一夜,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所有曾经拥有过的自尊,都抛却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众生,不过是个普通人。
她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自立的资本,她甚至护不住一个孩子。
她苦苦哀求,但是孩子依旧被抱走了。
江河静静听着,好久后,他终于道:“孩子,没死。”
洛依水听到这话,震惊抬起头来,江河平静开口:“我会好好养着他,好好教导他,你若愿意,可以和秦楠商量,也可以来看他。”
洛依水睁大了眼,她颤抖着唇,呆呆看着江河。
“我兄长的死,我不计较了,”江河慢慢道,“你同你父亲说,玉玺在他手里,早晚会有杀身之祸,过些年让他给我吧。他若不给,洛家,早晚保不住的。”
说着,江河站起身来,他看着洛依水。
他注视着她,此时此刻,他发现,这个人,真的是个小姑娘。
十岁的年纪,在他眼,不是个小姑娘么?
这是她最苦难的时候,她曾经天之娇女,众星捧月,一朝落下神坛,便是万劫不复。他看着她,忍不住走上前去。
“依水,”他认真瞧着她,“明天你就要出嫁了。”
洛依水没说话,江河笑起来:“遇见我,你后悔吗?”
洛依水静静瞧着他,她看着面前人,发现不过几个月时间,这个人却仿佛突然飞升了的神佛,带了过去远没有的沧桑沉稳。
其实她一直等着他,等了好久,从一开始的怨恨,等到绝望,她曾以为他来了,她应当大悲大喜,然而如今他站在这里,她却发现,原来自己等这么久,等的,也不过是个结局。
她仿佛被困在这里许久的亡灵,终于得到了救赎,她突然笑开。
“没的。”她摇摇头,“没后悔。”
“我喜欢的人,依旧是我心里那个样子,纵然你我不能在一起,”洛依水笑起来,“我也不后悔。”
“我不是骗你的,”江河看着她,将那藏了二十年的话终于说出来,“我是真心要娶你。”
“我知道,”洛依水低笑,“无妨的。”
两人没有说话,仿佛过去好友,江河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秦楠……你嫁给他,又是真心的吗?”
洛依水垂下眼眸,这时候,江河已经察觉门外已经来了人。
江河知道,洛依水是从不骗人的,她向来坦荡,他问,不过是为了给未来的秦楠,安一个心。
“顾三,”洛依水温和出声,“我最绝望的时候,陪着我的是他。”
说着,她抬起头,平静道:“我不会嫁给一个,我全然无心的人。”
站在门外的秦楠猛地睁大了眼,江河笑起来。
若他是少年时,怕已经早是满腔怒火,然而如今他看着年少的洛依水,竟有了几分安慰。
“我会好好照顾知仁,”江河温和开口,“你放心吧。”
“好。”
“那么,”江河犹豫了片刻,终于道,“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洛依水想了想,终究是摇了头:“当说的,已经说完。”
江河点了点头,终于道:“再会。”
“再会。”
说完之后,江河转过身去,他开了门,门外站着秦楠,他呆呆看着他们,江河笑了笑,温和道:“日后,祝二位白头偕老。”
秦楠没有说话,江河想了想,又道:“她身子不好,去永州后,要好好休养。”
若换做旁人,听这样的话,大约是要生气的。然而秦楠却不是,他向来以洛依水为先,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叮嘱。”
江河点点头,他往庭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