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计

以千氏身手,根本不必畏惧凭阑,一个闪身便能消失,何以会被追成这副模样?

她大惊之下冲上前去,“凭阑,小心有诈!”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砰”一声大响,整座王府霎时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就在刚才,一路疾奔的江世迁忽然回身停步,追得一双眼血红的江凭阑在十丈外朝他开了一枪。

同一时间,烟粉色身影一闪而至,随即一道淡蓝色轻纱随风拂过。

那一枪,打中了一个女子。

喻妃。

商陆的脑袋轰一下烧着了,刹那间似乎明白了所有的阴谋——江世迁为何留了阿六一口气,为何砍下十七的手臂,为何当着凭阑的面将易容撕去……她忽然全都想通了。

凭阑生性冷静,即便遭逢大变也不容易自乱阵脚,要让她失控,必须下狠招。所以他让她亲眼看见阿六的死亡,看见十七的断臂,看见他的脸。

凭阑动怒失控,又确信刀剑伤不了他,那么她选择的武器必然是速度快至巅峰的枪。

因为足够快,才有可能收势不住。他佯装停下,给她机会开枪,却在她动手的一刹闪身离开,让她的枪口对准了另一个人。

这件事,江世迁一个人无法完成,他有一个帮手,就是那个烟粉色的人。

这个人,将原本预备赶去城西何家别苑的凭阑诱回王府,以绝对的精准度配合江世迁完成了刚才那个动作。

她今夜只做了两件事,却是整个阴谋最关键的两处。

这个人,是南烛。

商陆想通的一刹,江凭阑又怎会没有想通?

她在对面女子踉跄倒地前飞快冲过去将人扶住,眼看着女子胸口涌出的涓涓鲜血,竟一时哑然。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瞬间便恢复了神志。

是她错了,是她错了!

阿六提醒过她,阿六拼着最后一口气提醒过她,可她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中了敌人的圈套!

她拼命摇头,看着怀中女子迅速涣散的眼神一刹间泪如泉涌,“对不起,对不起!”

江凭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句“对不起”有什么意义,可她除了“对不起”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亲手杀了喻妃,她亲手杀了皇甫弋南的母亲,她亲手杀了他一生里最重要的人!

她拼命抹着眼泪,她见过太多枪伤,清楚这一枪有多致命,别说喻妃这样孱弱,便是好端端的健康人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江凭阑在煎熬自责,她怀里的人却很平静,那双明亮的凤眼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却仍旧微微含笑。

这一生如白驹过隙般短暂,又如无穷无尽般漫长。

名动甫京的喻家小女,沉鱼落雁,惊才绝艳,尚未出阁便惹得京城才子争相求之。一朝嫁入帝王家,她诞下整个王朝最令人惊羡的皇子,甚至比先皇后更得圣宠。满朝的人都在议论,皇后之位废旧立新不过迟早的事。

可命运却四年后倏尔拐弯,给了她森凉一刀。

奸人陷害,陛下无情,昔日将门一夕之间毁于兵败。她这才恍惚惊觉,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这个世上,没有视她如珍宝的陛下,只有绝情弃爱的帝王。

此后经年,她不再见得到日光,废宫的矮房就是她的蔽身之所,而她,每一天,每一天都要遭受凌/辱。

可每当她想轻生,自我了结时,却总有人带来一个长得很像弋南的孩子,将她意图一了百了的勇气全盘击溃。

是啊,她的孩子生死未卜,她怎么能放弃?

她的弋南,她的弋南啊。

她忽然咳起来,咳得那样剧烈,以至下意识攥紧了身旁的那只手。她死死攥着江凭阑,眼睛却朝着另一个方向。

这命运多舛的女子,她一生里的最后一眼,朝着一个最明亮的方向。

她的眼底含笑,朝着那个方向轻轻道:“不怪弋南……”

她的手倏尔松开,重重垂落,江凭阑霍然僵住,缓缓将头转往喻妃临死前看过的那个方向。

在那里,皇甫弋南静默立着,他乌黑的大氅沾满细雪,整个人好像一座没有生命的石雕。可他的眼睛活着,他的眼睛看着江凭阑。

江凭阑不大清楚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只觉得双腿麻木到不受控制,好似随时都要折断。

那个眼神,实在太熟悉了啊。初遇那日,微生皇城山间茅屋前,她察觉到他的身份时,他也曾这样看过自己。

那个暗含诡谲的眼神里,有杀机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