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离开的主意之后,梁思喆低下头继续看剧本。
他从曹烨那里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现在他要把这个机会原封不动地还给曹烨。不仅如此,他希望自己能和曹烨一起完成小满这个角色。
这一阵子啃了几本专业书,他对演员这个职业大概有了一定了解,说白了,演员最重要的能力就是理解能力,得通过这薄薄几页剧本,在脑中具象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依照梁思喆自己的理解,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从角色的性格立足,把握角色做事的动机。比如小满这个人,他是澡堂老板娘芳姨的儿子,每天的生活除了上学、放学,就是帮他妈妈往客人身后的浴桶里面一趟一趟地加热水,除此之外,在每天澡堂快打烊的时候,芳姨还会大着嗓门,把卧室里正在埋头写作业的小满喊出来,让他当着客人的面拉一段小提琴。
小满被芳姨叫出卧室,拉小提琴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剧本上没写,可是从他受压迫的环境以及他被动消极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忍气吞声的男孩,所以他拉小提琴的模样,大概应该是麻木中透着些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小满喜欢小提琴吗?似乎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他坐公交车的时候很喜欢,因为他喜欢车上乘客朝他看过来时,那种虚荣的感觉;他下了公交车走在澡堂那条巷子的时候又不喜欢,因为巷头有几个混混,总是会粗鲁地围着他跟他要钱,如果不给的话他们还会踢他,并且试图要抢过那把小提琴,嘴里嚷嚷着“没钱就把你的破琴卖了换钱”。小满蜷缩着身体保护那把琴的时候,其实他恨透了那把琴。
而正当小满过着这种日复一日地乏味的生活的时候,有一天澡堂里忽然来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打扮入时,喷着好闻香水,涂着很艳的口红,跟整条小巷格格不入……这时候小满提着木桶去给彭姻身后加热水的时候,透过木板的缝隙窥见裸露的胴体时,他又在想什么?
——似乎角色在做出每一个动作时,都会有情绪和动机在背后驱使。
电影的时间很短,大多不到120分钟,想要在这段时间内通过一幕幕画面讲清故事,必须要坐到每一个镜头都不能浪费,而演员就是在这些看似平常的场景中,通过一举一动完成对角色的塑造。
梁思喆想大概自己可以帮得上一点忙,他的理解能力还不错,以往拉小提琴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曲谱中理解作曲人的心境和情感,只有自己先理解透彻了,才能通过演奏跟观众实现共情。
大抵演奏者和表演者是共通的吧,梁思喆想,似乎最重要的都是理解和共情,而如何实现共情这一点,以后进了剧组曹修远应该会手把手教给曹烨,但起码现在,他可以帮曹烨一起做好理解这一步。
想到这里,梁思喆产生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之前看了不少专业书和电影,但对于如何演好一个角色始终觉得云里雾里,没想到在彻底放弃做演员的念头这一刻,居然像是倏地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对如何演戏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解。
一个月之前在得知这个难得的银幕机会大概会落空之后,梁思喆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月后的自己会这样心态平和地放弃这个机会。
梁思喆一边翻开剧本,一边在心里做出接下来的打算,他想自己应该会挑一个天刚擦亮的清晨,趁曹烨还没醒过来时悄无声息地走掉。
而至于这段时间,就陪他好好理解小满这个角色吧。
或许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但想到十八岁的这年夏天,他和曹烨一起完成了小满这个角色,然后看着他因为这个角色被全国的观众熟知,往后余生的乏味时光里,他有大把的时间可用来回放这部电影,回忆茵四的夏天,这样一想,好像成为一个平庸的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傍晚七点多,窗外的天色擦了黑,剧本上的字看太不清了,曹烨还是维持着趴在床上的睡姿一动不动,梁思喆把手里的剧本放下,下了床走到对面,俯下身一只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拍了拍曹烨的后背:“还趴着呢?”
“……嗯?”曹烨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几点了?”
“七点多了,真睡着了?”梁思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看见就心痒,忍不住。
“别以为我睡着了就没知觉了,”曹烨抬手摁着他的手背,“不准动……哎完了,我又睡麻了,快帮我翻个身……”
“那你松手,让我摸两把。”梁思喆逗他。
“不行,我会长不高,这是原则问题,”曹烨把他的手拿开,咬着牙,一只手撑着床想翻过身,“我自己也能翻……”
梁思喆笑了几声,到底还是帮了他一把,扶着他坐起来。
曹烨嘶声吸气,活动着一边肩膀,皱着脸说:“我怎么老是不记得不能趴着睡呢……”
他这会儿神色状态都无异,梁思喆知道空调这事儿算是翻过篇去了,曹烨总是气消得很快,上次曹修远过来时他也是这样,自己闷闷不乐地趴上一会儿,再起来之后就满血复活了。
下楼吃饭的时候曹烨又拿上了那台手持摄像机,他勾着梁思喆的脖子说:“你怎么那么好啊梁思喆。”
“嗯?”梁思喆侧过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