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龙银棍”蒋伯阳掀起碗盖,喝了口茶,也自沉声叱道:“朋友!你为什么原因,到了开封城里来?你赶紧好生告诉我!只要你字字不虚,我也不会怎么难为你;不然的话,你可要知道,“天争教”三个字,可容不得你在街上漫骂的哩。”
伊风冷冷道:“我到开封城来,就为的是找你,难道你这算是待客之道吗?”
蒋伯阳“吧”地,将盖碗放到桌上,碗里的热茶溅得一桌都是。他双眉倒竖,已含怒意,目光如炬,厉声叱道:“朋友!你口条子放清楚些!你要真将“天争教”看得太马虎了,那你是自讨苦吃!”
伊风蓦地放声大笑起来,双臂一振,将捆在身上的粗索,震得寸寸断落。
他长笑着回过头,道:“蒋伯阳!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这“盘龙银棍”看到这“狂人”居然震断绳索,方自大惊;那紫衣人小丧门陈敬仁已怒叱着朝伊风扑了上去,“嗖、嗖”两掌,劈向伊风。
可是,蒋伯阳定睛之下,已看出这“犯人”是谁了。
小丧门陈敬仁左掌横切伊风的胸膛,右掌斜斜下劈,连肩带颈劈下,却见这人竟然还带着笑站着,既不避,也不闪。
他心里正自奇怪,哪知身后突地风声嗖然,似乎有人重重一拳,打向自己的后背,他自救为先,顾不得攻敌,腕肘微沉,脚跟立旋。
哪知身后已叱道:“陈敬仁!快给我住手!”
竟是那“盘龙银棍”蒋伯阳的声音。
小丧门更是大为惊骇诧异,念头还来不及转完,那盘龙银棍已横地一掌,将他“蹬、蹬、蹬”打得向旁边冲出五、六步去。
伊风微微一笑,道:“伯阳兄还认得我。”
其实他腹中也在好笑,看着这蒋伯阳面色如土,朝自己深深躬下腰去,一面诚惶诚恐地说道:“伯阳不知这是教主来了,未曾远迎,又教那班蠢才有眼无珠,冒犯了教主,实是死罪,还请教主从严惩处。”
那小丧门正自一头雾水,听到蒋伯阳这么一说,满头的雾,却都化为冷水,一直浇到背脊里,由背脊透出一股寒气。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两腿虚飘飘的,生像是已软了半截,往前面走了两步,定了定神,噗地一声,竟跪了下来。
伊风目光转动,仰首大笑了起来,手上用了七成真力,朝小丧门一推,道:“阁下的武功俊得很!掌上似乎有北派杨家掌的味道……”
小丧门只觉连跪都跪不住了,身子晃了晃,心里更惊惶,不等这个冒牌教主的话说完,就抢着道:“小的不知道是教主大驾,冒犯了教主,但望教主恕罪。”
这“小丧门”伏在地上,却像只丧家之犬似的。伊风想到他方才那种骄横的样子,和现在一比,他的笑声不禁越发高亢了。
伊风笑声突地一顿,目光凛然扫在小丧门身上,道:“开封城里的弟兄们,也越来越不象话了,要知道我创立这天争教,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现在他们却用来做仗势欺人的招牌。”
小丧门颤抖着伏在地上,连连称是,盘龙银棍也骇得面目变色。
伊风看在眼里,觉得这“天争教主”的威势,实在不小。自己闯荡江湖,想不到今日却扮演了如此这么一个角色。
这一剎那里,他的心里忽然掠过一种微妙的感觉。
须知“权势”两字,正是自古以来人人想得到的东西。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的千秋事业,便是建立在这“权势”两字之上。只不过要看这掌握“权势”的人,是否运用得当罢了。
“若你将“权势”做为你的奴隶,而运用它做成一番事业,那你便是成功的;但是你若变为“权势”的奴隶,那你就值得悲哀了。”
伊风在心里感慨着,目光动处,忽地看到小丧门和盘龙银棍的四只眼睛,正在望着自己,心念数转,冷笑道:“蒋师傅!城外二十里铺,有一间包氏家祠,你总该知道吧?
他微微一顿,并没有等待这蒋伯阳的回答,接着又道:“今夜三更,蒋师傅就请将开封府城里天争教下有职司的弟子,全聚到那包氏家祠里去。”
他目光一凛:“蒋师傅!这半日之间,你能将弟子们都召齐吗?”
盘龙银棍此刻也垂着头,闻言立刻应道:“请教主放心,今夜三更,伯阳就在包氏家祠里开坛,等候教主大驾。不过——不过若将满城弟子都召齐,那人数……”
伊风冷哼一声,截住他的话道:“我说的是有职司的弟子,你可听清了?”
蒋伯阳立刻又垂首称是。
伊风冷笑一声,微拂衣袖,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盘龙银棍急行三步,跟在后面,恭声道:“教主怎地这就走了?”
他陪起笑脸:“伯阳这里有两坛上好的竹叶青,教主可要喝上两杯再走,也让伯阳表示些敬意。”
伊风足未停步,人已走到院子里,闻言微微一笑,道:“蒋师傅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明天办完了正事,再来扰你吧。”
盘龙银棍弯腰躬身地跟在身后,那立在门前的两个汉子,此刻也是面色如土,悚立在旁边,连声大气都不敢喘出来。
伊风走出了门,挥手止住那盘龙银棍的恭送,一路施然而去,心里却不禁有些好笑。
他一路走出城外,城外琉璃塔的尖顶,正在夕阳中灿着金光。开封古城的影子,被夕阳一映,也长长地拖了下来,压在他身上。
此刻,他精神极为振奋!
那武曲星君的“天星秘籍”他已仔细地看过一遍,虽然还未能尽得其中的奥秘,但像他这样的内家高手,只要稍微领悟到一些诀要,功力便可精进不少。
这两年来,他虽然经过不少折磨危难,但这些折磨危难,非但没有击倒他,反却使他变得更为坚强。
本来一些希望颇为渺茫的事,此刻却也已露出曙光。
他知道达成这些希望,已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萧南苹的影子,虽然在他心里留下几许凄惋的温馨,但他却将这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他知道:若是一个男人,当他有许多事要做的时候,却将自己的大半精神、情感,花在女人身上,那就是一种愚蠢的错误——纵然这种错误也是甜蜜而温馨的。
于是他找着了飞虹剑客们,告诉了他们自己此行的经过。
这一路上,“飞虹剑客”们已了解到“天争教”在武林中所占的地位。
当华品奇知道那被自己从小带大的“三弟”,此刻竟主宰着武林中如此庞大的一个势力时,他心中不觉也有些难言的滋味。
有些卑微的感觉,是无论英雄豪杰,抑或是卑微小人,都能共同感觉到的;只是英雄豪杰们却能将这些感觉压制,是以他便能胜过别人。
伊风和长白剑客的居所,在开封城东琉璃塔下一家客栈里,而那二十里铺却是开封城西的一个小镇。
包氏家祠,是在二十里铺的一个最好去处,祠堂外古木参天,苍郁滴翠,祠堂里也打扫得极为清洁净爽。春秋佳日,也有不少人到这里来踏青,祠堂的四处自也留下不少骚人墨客的题咏。
但这天晚上,天一入黑,包氏祠堂四周突然出现三五成群的黑衣壮汉,阻止任何人再往前行一步。
包氏祠堂里的一些香火道人,也都莫名其妙的被赶到另外一间破土地庙去。
二十里铺的人,只见这间祠堂里灯火突地大盛,里面人影幢幢,而且天越晚,到的人也就越多,这么多人为什么突然聚到这包氏祠堂里来?就成了二十里铺上的一个谜。
敲过三更,有的干晚活的人,听到这包氏祠堂里,突然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也有不少满身血迹的大汉,从里面窜出来,四下奔逃着。这在一向宁静的二十里铺,立刻造成一阵骚动。
但这些安份良民们,却也没有探究此事真相的勇气。
第二天,有人壮着胆子前去一看,这间干净清爽的包氏家祠,竟然满地都是血迹。
他们当然也猜得到这一定是草莽人物的仇杀,只是杀人的是谁?被杀的是谁?就不是这里武林以外的良民,所能揣测的了。
原来开封舵下的数十个天争教徒众,正在这包氏祠堂里等候教主大驾的时候——
包氏祠堂里里外外一片静寂,大声说话的声音,一句也听不见。盘龙银棍蒋伯阳,一袭金色长衫,负手立在祠堂的大厅前;小丧门陈敬仁紧紧站在旁边,心里却是忐忑怔忡,生像等会儿教主来了,要拿自己下手开刀。
远远传来“笃、笃、笃”三声敲梆声,盘龙银棍四顾一眼,望四下站着的天争教徒众叱道:“弟兄们!都依顺序站好,教主这就快来了。今天晚上,你们能见得教主的真面目,这也算是你们的造化——”
话声未了,突然四方八面都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五条黑衣蒙面的人影,从大厅的四面风一样地掠了进来。这包氏祠堂的四周,都伏着天争教的暗卡,可是这五个黑衣人,竟不知是怎么来的。
盘龙银棍面色大变,怒叱一声:“朋友!是哪儿来的?”
叱声方住,一条黑衣人影,已来到他面前,他但觉眼前寒光暴长,一溜青蓝色的光华,已带肩带臂地朝他削了下来。
蒋伯阳艺出嵩山,武功亦非等闲,怒叱一声,大拧身,往旁一闪;但这黑衣人身法快迅,剑光如涛,唰、唰、唰,又是三剑。蒋伯阳但觉满眼寒光,这一剑三招,竟招招不离他的要害。
他虽然极力招架,但掌中没有带着兵刃,手底下就自然打了折扣。他虽然大声叱问,但这黑衣人竟闷声不响,一言不发。
耳畔一声惨叫,他听出那是属于小丧门陈敬仁的,目光一瞟,那小丧门双手掩着胸,鲜血汨然外冒,身形晃了两晃,就倒下去了。
接着,大厅中惨叫之声四起,夹杂着这些黑衣人的冷笑叱声。
盘龙银棍蒋伯阳心里越来越乱,对方的剑招却越来越厉,剑路之狠辣诡异,竟是会遍天下各派名家的蒋伯阳前所未见的!
他情急心乱之下,双掌微一疏神,只见青光一缕,从自己掌影中直剁了进来,接着自己左臂一凉,竟被划了几达尺长的一道口子。
他心念数转,知道大势已去,突然出拳如风,虎虎两拳,将“少林伏虎拳”里最精妙的两着,施了出来,这种名家的绝技,果自不同凡响,那黑衣人身手虽高,却也不禁后退一步。
盘龙银棍蒋伯阳就在自己的拳已出,对方身形微退的当儿,猛一长身,脚跟用力,嗖地倒窜出去。
他早已量好地形,脚尖在身后的供桌上一点,身形微一转折,就像箭也似地从窗中掠了出去。此刻他保命为先,大厅中的天争教徒们惨呼之声再厉,他虽听到耳里,却也顾不得了。
他一路退出去,才知道伏在祠堂外的暗卡,竟都被人家制住了,于是这些黑衣蒙面人的身手之高,就更令他惊异。
但是直到此刻为止,对这些诡异的黑衣人的来路,他仍然如坠五里雾中,半点也不知道
于是天争教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在开封城里,受了这么一个从未受过的重大挫折。而这些,自然也就是伊风的杰作了。
伊风和“飞虹剑客”们,黑衣蒙面,乘夜挑了天争教开封城的分舵,却也知道不能在开封久留,于是便由二十里铺绕城而去。
马群在黑暗中奔驰了一夜;“飞虹剑客”们久隐关外,直到今夜,才算大快身手;心里都觉得热血奔腾,不能自己!
就连年已知命的华品奇,此刻骑在马上,也是不停地高谈阔论著。
伊风嘴边,带着一丝微笑,他能了解到这些来自关外的剑手们的心情,他们各个身怀绝技,都始终没有在武林中驰骋过,就连“飞虹七剑”这份万儿,都是因为他们授业恩师的名头而传出的。
这正如一个家财巨万的富家公子,虽然拥资无数,但却始终闷在家里,虽然知道金钱万能,却也始终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等到他一旦了解到金钱的真正价值——自己亲手花过钱的时候,那么他家里的巨万家财,在他眼中便立刻换了另一种意义,而他心情之欢愉,自是可想而知。
而伊风自己呢?他自然无法分享这分欢愉。夜色如墨,他纵马狂奔,心里却也觉得十分痛快;这两年来的积郁,今夜也算消去不少。
天色微明,残冬的清晨,寒意侵人刺骨;但他们的人和马,却都是满头大汗,一点也没有寒意。
东方射出第一线光芒的时候,他们到了陕边的洵阳。
伊风一马当先,冲到城脚,但这时时光太早,城门尚且未开,伊风回过头去,低声道:“这里城门虽然未开,但过了洵阳,前面就再也没大镇,我们不如等这里城门开了,先在这打个尖,再往前赶路吧!”
他久历江湖,“飞虹七剑”却是初入中原,自然一切事都唯他马首是瞻。于是这一行人马,就在城门外驻了足,掏出布巾来擦汗。
天光大亮,“呀”地一声,城门先开了一线,伊风圈过马头,哪知城门开处,里面却先驰出了一匹马来,从伊风身侧擦了过去。
伊风本未注意,目光转动处,只看到驰出的那人,一身锦绣,在擦过自己身侧的时候,似乎还轻轻发出“咦”的一声。
但是他却也并未在意,稍微扭头一望,华品奇等人已由后赶来,和他并骑驰入城去。
哪知他们方自入城,背后突地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喝声,喝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