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没有让他们一直讨论燕不切的死亡,师父年纪大了,长久悲伤太过伤身,岔开话题说道:“师父,我让云朝去调查伏蔚弄出来的吞星教,他带了两个人回来,时钦师弟恰好在那边卧底收集证据,就让他跟您说一说详情?”
这就关系到替伏传洗脱污名的大事上了,上官时宜挥挥手,说:“坐下说吧。”
伏传熟练地搬凳子,抵在榻前,准备开小会。
时钦仍旧跪地不起。
上官时宜沉默片刻,说:“当年之事,是我错了。”
时钦绝没想到刚绝冷峻的上官时宜会低头认错,一时竟怀疑自己听错了。
抬头看见伏传围在上官时宜身边,谢青鹤在旁斟茶服侍,大弟子与小弟子团团簇拥着,上官时宜原本冷峻的眉目都多了一丝慈和,哪还有当初说要将他处死的冷酷模样?
时钦张了张嘴,说不清心底是悲是喜,还有一丝恍惚。
“他不在了,我对他说不着。想来他临死之前,唯一牵挂的人也就是你。”上官时宜叹了口气,“回来吧,时钦。你的名字还记在内门的待选名册上,退位之前,我先将你收入内门。”
时钦眼底闪过一丝倔强。
谢青鹤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要拒绝,先一步说道:“这都是后话。师父,先商议吞星教之事。”
收到大师兄递来的眼神,伏传马上把自己的凳子推到谢青鹤身边,把时钦扶了起来,强行摁了上去,叫时钦坐在大师兄身边。自己则重新搬了个板凳,仍旧依在上官时宜榻边。
这是师门内部开小会的座次,彼此离得很亲近,方便小弟子给师长斟茶倒水捧哏。
时钦离山时只是待选进内门的外门弟子,拜见上官时宜都要挑日子,这会儿左边挨着大师兄,前面就是上官时宜,一时之间还有些不自在。
得亏伏传给他递了个斟满茶的杯子,手里多了个可以把玩的东西,他才渐渐安定下来。
“掌门真人或许已经知道了。吞星教分为两支,一支是真正的骨血传教,以家族为祭坛,分散在大江南北、天下各处,非常隐匿。另一支则是七八年前,由龙鳞卫扶持起来的新教。”时钦说。
“我最先遇到的是真正的吞星教。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大师兄也已经除去天下魔患,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就在新刘附近住了一阵。新刘上官氏恰好有适龄的女郎想要招婿,我是孤身一人,各方面条件也很符合他们招婿的样子,故意派人来与我接触,为我说亲。”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想招婿。来与我接触的上官游、上官商两兄弟都很风趣健谈,我在新刘没什么朋友,闲来无事就跟他们一起砍柴种地,只以为是交上了新的朋友。”
“后来接触得多了,渐渐就发现整个上官家族都很诡异。他们的女儿从不出嫁,全是招赘。世上岂有这样的家族?而且,他们家的人,男子多多少少都会带些残疾,或是少了耳朵鼻子,或是缺了手指脚趾,女子更是从来不着薄衫纱衣,三伏酷暑都裹得严严实实。”
“起了疑心之后,我更加留意他们的家族。他们并不知道我身负武艺,对我没什么防备之心,我很容易就刺探了几次他们的旬月祭祀。这才发现他们蓄养子嗣,用以献祭。长子为饵食,长女为疤食。这自然是邪教行径,我想,若是他还在,也绝不会容忍。”
“原本想捣毁新刘上官氏的祠堂,将他们一网打尽,动手之前才突然发现,他们并非孤独一支。各地上官家虽然极少联系,却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家主和法主是两套联络方式,有着完全不同的支配圈子。许多分支祭坛甚至不再以‘上官’为姓,对外宣称姓赵,姓李,姓王……”
“这种以家族为核心的邪修巢穴,寻找起来极其艰难,何况又改了姓氏。”
“我思前想后,决定潜伏进去,若能拿到家主或法主的联络方式,才能真正将他们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谢青鹤微微点头,说:“难为你了。”
伏传不可思议地说:“你与邪教妖女成婚了么?”
时钦神色凝重地点了头,说:“我与十四娘做了夫妻。她是家中幺女,侥幸逃过一劫,并未充作祭品疤食。然而,我与她成婚之后,总会有儿女。我们的第一个儿子,第一个女儿,都要献祭。”
伏传就不吭声了。他知道吞星教有多凶残,正常人在那个环境里是无法生存的。
“我有意不养后代,前几年都没有孩子。只想快些拿到联络方式,结束这场闹剧。”
“不过,”时钦神色迷惑,“家族聚居,住在一起时间长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我与十四娘虽没有孩子,隔壁她妹妹家的孩子却接连降生。看着小小的孩童从襁褓中长大,想到他会被送到祠堂里,让一群邪修分吃耳朵鼻子……我就忍不住了。”
他没有说新刘上官氏的下场如何,只淡淡地接了下一句:“后来,龙鳞卫又开始扶持邪教。”
“相比起上官家传承千年的小心谨慎,龙鳞卫扶持的新教毛糙跋扈了许多,我很容易就混了进去,一路升级,做到了分坛祭主的位置。只是龙鳞卫背靠朝廷,一时之间很难对付,我一边收集名册证据,一边收拢教内势力。伏小师兄在杨柳河出事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时钦说。
“为此我专门调查了杨柳河祭坛的前因后果,那边的人脉关系,我都熟知。此后负责追杀灭门栽赃的命令由谁所下,具体执行者是谁,我也有一分名单。若是能与被害者亲友对一对口供,自然可以真相大白。”
“唯一不好的是,这些人都在前些日子被强行灭口,我只抢了三个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