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
重阳是个很重要的节日,九九归真,一元肇始。上古时期便在这一日秋收祭天,到了汉朝便有了秋游登高,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的习俗,一直传延至今。
天没亮顾青便吩咐管家备好了马车出城。
长安离骊山有八十余里路,由于李隆基每年携杨贵妃去骊山行宫过冬,故而长安到骊山的路修得很宽很平整,顾青乘马车出城后便发现路上车马簇簇,许多权贵和朝臣家的马车也在路上,许多有爵位的权贵仪仗整齐,旗风猎猎。顾青的马车平庸朴实,夹杂在诸多豪华马车的队列里显得很突兀,像一只鸭子在一群天鹅中左突右窜。
顾青坐在马车里呵欠连天,天生那张不高兴的脸此刻显得愈发不高兴,一个看起来不高兴的人如果真的不高兴的会是怎样的表情,顾青此刻便是。
习俗自然是要尊重的,在不折腾的前提下,顾青还是很尊重习俗的。但天没亮便出城跑几十里路,还要登山,就为了喝几杯菊花酒,聊点不痛不痒的官方客套话,顾青觉得实在没必要。
一肚子的起床气,顾青独自坐在马车里,有种冲出去见人就打的冲动。
车夫是自家府上的,算是正式编制,顾青平日白天应差,晚上回家后吃了饭便关在房门里,府里的下人对这位新主人颇为敬畏,主要是顾青每次出现在众人视线内便板着那张不高兴的脸,下人们见到他的表情便不自觉地开始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久而久之,顾青一句话都不必说便在府里树立了威望。
车夫驾车很稳,看得出是老司机了,马车上就他和顾青两人,车夫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全神贯注地扬着鞭目视前方。
天快亮时,旁边窜出一辆马车,看样子没打双闪便准备超车,车夫有点紧张,生怕发生剐蹭,急忙将马头拨转了一点,马车顿时有些颠簸,顾青的起床气还没过去,不满地掀起了车帘。
刚掀开车帘,便听到一道颇为耳熟的声音唤道:“可是左卫顾长史的车驾?”
顾青探头一看,原来旁边要超车的竟是颜真卿,车厢帘子掀开,里面竟然还坐着杜甫。
顾青笑了,朝颜真卿拱手:“颜御史,久违了。”
又朝马车里神情颇为拘谨的杜甫拱手:“子美兄,久违。”
有了熟人,顾青的心情明显好多了,而且这两位还是历史名人,顾青觉得应该拉一下关系,捞几幅颜真卿的字,骗几首杜甫的诗,留在家里当传家宝传给后代子孙,——如果以顾青这德行能有后代子孙的话。
顾青使劲拍了拍车壁,吩咐车夫停车,然后飞快下了马车,窜上了颜真卿的马车。
进了车厢顾青便很熟络地招呼杜甫:“子美兄往里挤挤,后面很空,有大座儿……”
杜甫笑着往后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
颜真卿的马车也显得很简陋狭窄,毕竟是殿中侍御史,私人生活方面不能搞得太奢华,否则朝堂上参劾别人都没底气。
颜真卿四十来岁,对顾青来说算是长辈了,杜甫也有三十多岁,三人里面顾青年纪最小,按理应该以长辈称之,但顾青不喜欢乱认长辈,于是当初刚认识杜甫的时候便先发制人叫他子美兄,而对颜真卿,出于对忠烈之臣的尊敬,顾青一直尊称他的官职。
颜真卿和杜甫倒是不以为意,反而觉得顾青性情洒脱,于是欣然与他平辈论交。
颜真卿指了指杜甫,笑道:“子美作《大礼赋》之后,如今在集贤馆等待陛下封官,老夫颇为欣赏子美之诗才,今日太子殿下设宴,老夫带他来见见世面。”
杜甫腼腆地笑道:“多谢颜御史厚爱。”
坐在马车里寒暄一阵,顾青朝杜甫笑道:“子美兄,愚弟在蜀州的时候恰好结识了太白兄,太白兄还在我家住过一阵呢。”
杜甫两眼一亮,顾青从他眼睛里瞬间看到了激动的神采。
“太白兄?真是太白兄?他竟游历到蜀州了?”杜甫激动地道。
顾青微笑,看得出杜甫是李白的铁杆小迷弟,他对李白的崇拜连正史都有明确记载。相传天宝初年,李白从宫中辞去翰林待诏一职后,在长安见到了杜甫,杜甫当时便狂热地当了一把追星族,对李白简直是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失智脑残粉的姿态搞得连李白本人都很懵。
李白还有个身份是道士,对炼丹升仙很是痴迷,自己也曾炼过不少丹药,于是在李白的忽悠下,杜甫也嗑了不少所谓的仙丹,不仅如此,李白这个骨子里透着天真浪漫的诗人还撺掇杜甫和他一起去海外寻仙人,找仙草,炼仙丹,作为失去理智的脑残粉,杜甫欣然答应了。
两人于是启程,中途还遇到了另一位诗人高适,就是写“莫愁前路无知己”的那位高适,三人以李白为首结伴同行,整整一年,三人游历大唐山水,从春天寻访到秋天,钱花了不少,仙人的腋毛都没见着一根。
后来小迷弟杜甫终于受不了行路之苦,于是半途幡然醒悟,惊觉自己这追星的行径实在太没理智,决定从此追星还是要追星,但要有理智的追星,不能再脑残了。最后杜甫和高适退出了寻仙之旅,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