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季画了八种丧尸,还画了丧尸动物,丧尸植物。御桌上,铺满了一张张惊悚可怖的画。收笔,卓季把不再尖锐的铅笔一一放回盒子里,开口,声音却依旧的平淡,甚至,带了些空寂。

“陛下,我曾经说过,我上辈子是被吃掉的。”

“卓季!”

永安帝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眼里再无冷静。卓季的手放在永安帝圈在自己腰上、冰凉的手上,继续说:“吃掉我的,就是这些东西,这些由人变成的怪物。”

永安帝的胸膛有一个明显的剧烈起伏。卓季幽幽地说:“我曾经所在的世界,是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世界。俣国所有的东西在我的眼里都是最原始,最落后,只会出现在历史书或影视剧中的古董。可或许就是太发达,引来了天怒。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无数的人,变成了这样没有痛感,不会死,只知道追逐新鲜血液的丧尸。”

“全球80亿的人类,有70多亿都变成了这样的怪物。不仅是人,动物、植物,全部变异了。哪怕是我们从不放在眼里的蝼蚁,也变得比人还要大,一张嘴就能把人撕成碎片。”

“气候,变得只有夏天和冬天。夏天,室外的温度高达80度以上,正常的人类根本无法出门,只有在这场全球变故中身体发生了某种改变的异能者才能抵抗这样的高温。夏天的雨水,是黑色的,遮天蔽日,打在身上都能留下伤口。冬天,室外的温度会降到零下70度以下。不过一夜,大雪就能把一座城市掩埋。所有的人类都只能蜷缩在地底,地面上的世界被丧尸和变异的生物占领。”

“所有的秩序、道德全部崩坏。人性中最阴暗的部分被放大数百倍,数千倍。前一刻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后一刻就可能捅你一刀,把你肢解,生吞活剥,夺下你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一点点活下去的资源。活下去,是还活着的人类唯一的念头。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哪怕吃掉自己的父母,哪怕吃掉自己的爱人,哪怕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哪怕沦为上位者的玩物,只要,能活下去。而末世之中,最先被放弃掉的就是老人和孩子。可以自然的死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很多人,都被吃了,被活生生吃了,被丧尸吃掉,被正常的人吃掉。能力者和精明的政客成为了人类金字塔顶端的主宰,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比奴隶还不如。”

永安帝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卓季的后颈。卓季说这些时,声音一直都是平平静静的,可永安帝的心却好似被人用力攒着,生疼。

“我在这样的世界,生活了六年。我一次次以为我会熬不下去,又一次次熬了下去。正常人只要被丧尸咬伤或抓伤,就会在数个时辰内变成丧尸。要杀死丧尸只能砍下他们的脑袋。我是脑域异能者,负责丧尸疫苗的研究。这种疫苗的要求就是人类注射后,可以抵御丧尸病毒,或者被丧尸抓伤后,可以祛除丧尸病毒。我研究出来了,就在我和我的伙伴、军队的保护下把所有的研究成果带到最安全的哈市基地时,我们被丧尸潮围住了。有人想要争夺我的资料,不惜引来丧尸潮。”

“这就是人性。世界已经沦陷,依然会有人为了私欲,为了权力不顾整个人类的生死存亡。”

“我虽然是异能者,但我的战斗力不高,我被抓伤了。完整的疫苗还没有配置出来,我是脑域异能者,如果我变成丧尸,后果不堪设想,所有人都逃不出去,珍贵的资料也会被毁,而我,也绝对不允许那些资料落入那种人类的手中。”

“我让我的伙伴带着资料离开,丧尸们扑到我身上撕扯我的皮肉,我自爆了异能者晶核,和丧尸同归于尽。再醒来时,我成了卓府刚出生的庶子。”

永安帝把卓季整个人搂到怀里,身体绷得很紧。卓季放松地靠在永安帝的怀中,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我一次次在梦中惊醒。六年,说长不长,可对我来说,却有一生那么长。每一次惊醒之后,我都不敢去想,我究竟只是做了一个关于末世的噩梦。还是,我给自己构筑了一个安全的古代世界。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我惊恐于一觉醒来时,又回到了那个炼狱的世界,哪怕是南柯一梦,我也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

永安帝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浮动。

“陛下,每天可以吃饱肚子,不需要担心下一顿的饭菜在哪。每晚,我可以安然入眠,即使会被噩梦惊醒,我也可以翻个身继续去睡,不用害怕会不会有人潜入我的房间,会不会突然被丧尸包围。对我来说,有饭吃,有床睡,就是最最幸福的事情,是任何事都比不上的幸福。”

“所以……”永安帝开口了,声音哑得令人心悸,“你才总说,你就想,混吃等死。”

“是啊。混吃等死,多么幸福。能这样活着一天,都是赚到的。”

永安帝的双眼注视着那些画,不知道他的双臂勒疼了卓季。卓季没有让永安帝松手,他需要一些疼痛让他不要陷入那些负面的情绪中。

“陛下,您要我的心,要我的爱,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它们还在不在。有时候我摸着自己的心跳,都怀疑那是假的。是我妄想的。我已经死了,被分吃了,我应该只是一具骷髅架子。”

“你是活生生的,你坐在朕的腿上,你是朕的侍 !”

“陛下,我们做个约定吧。”

“你说。”

卓季收起桌上的画,扣起来:“这辈子,我不要陛下的爱,不要陛下的心。陛下,也不要我的心,不要我的爱。陛下,是我一生都会效忠的陛下。我一生,都是陛下的侍 。下辈子,我一定会多喝一碗孟婆汤,忘掉所有的前尘旧事,干干净净,空空白白。我把我的爱,我的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交给您。我也要陛下您对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永安帝闭上眼睛,按住卓季的脸,把他的脑袋紧扣在自己的颈窝。许久之后,永安帝开口:“好。”接着,永安帝放开卓季:“卓季,你让朕等了这么久,今晚,你就是求饶,朕也不会停下。”

卓季站起来:“那就看今晚是陛下您让我求饶,还是,我把您,榨干。”

没有回头,没有拿走盒子,卓季走了。永安帝看着他走出止行殿,看着止行殿的门打开,合上。门又开了,永安帝抬眼,张弦躬着身子进来:“陛下,顺 ,走了。”

“嗯。”

张弦心里惴惴的,顺 就这么走了,陛下看上去神色又不大好。按照张弦的猜测,如果顺 和陛下之间没事儿了,按照两人以往的常态,那肯定会在止行殿里没羞没臊一次,可顺 就那么走了?

思虑只是一晃,张弦就听到陛下说:“你去寿康宫告诉太后,朕今日未能过去给她请安,明日朕会去寿康宫赔罪。半个时辰后,让贺寿的官员进来见朕,这半个时辰,任何人不得打扰朕。”

“……是。”

张弦退了出去,门关上,永安帝身体前倾把卓季扣着的画一张一张翻过来。永安帝注视着画上那一个个可怕的人形怪物,耳边再次响起卓季给他说的每一句。

“吃掉我的,就是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