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盈红唇半张,一时失语,不知该怎样答话。
小语还别过脸,认真地教训娘亲,说:“娘,你不要什么都往爱情上想,这样太庸俗了,我们要多思考。”
“小语……说得对。”宫盈心虚地回答。
小语将这块化石带回家中,摆在桌上,原本会每天把玩,后来就将它随手丢在箱子里,忘掉了。
不知不觉间,小语七岁了。
六岁的最后一天,她曾发下宏愿——这是我最后一天睡懒觉,等到了七岁,小语一定要好好努力起来。
七岁,一切如常。
第一天,她拿着刻刀,站在柱子旁,用刀对着头顶划出了痕迹,然后与六岁时的痕迹对比了一下,很是满意。
看来这一年自己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嘛,至少努力长高了!
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值得骄傲的事,譬如她三岁开始就拥有自己的房间,并勇敢地一个人睡了,当然,她也不会过分地夸耀此事,因为这件事的根源羞于启齿——她与林守溪与慕师靖一样,都是一生下来就很快拥有了认知的人,她在一岁的时候就看到了爹娘的‘秘密’,直到三岁才将自己已经懂事这件事告诉他们,娘亲恼羞成怒,给她单独弄了间闺房,薅了进去。
小语每每想起此事,还是会觉得,自己的童年是精彩的,嗯……至少称得上是色彩缤纷。
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湛蓝的天空,天气足够晴朗时凭栏远眺,也可以看到巍巍的城墙,世界对她展露着亘古不变般宁静的面貌,她站在高楼屋檐下的阴凉里,总忍不住对着世界张开怀抱,风冲撞进她的怀里,打开她的心扉,她想去海边,想去天上,想骑着豚鱼抵达世界的边缘,想摘下星星送给娘亲当礼物。这是她天真烂漫的童年,从此以后一去不返。
月试的失利对于小语是沉重的打击,剑阁里,如传奇故事中的主人公那样,她抚摸剑柄,遇见了传授武艺的大哥哥。
当时的她以为这是相遇的开始,多年之后她才明悟,原来这是灾难来临的计时,七天之后,一切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离别。
她很喜欢剑里的哥哥。
他温柔时温柔得要命,严厉时严厉得吓人,他与她所有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他好像每天都很繁忙,又每天都能有时间陪自己说话,他在杀敌时说自己在练剑,在追逃时说自己在跑步,其实她都知道的,他想让她拥有纯白的、不染血污的童年,于是她乖巧地附和,假装懵懂,还与他认了师徒。
这场相遇像是一把锐不可当的剑,撕破了爹娘给她编织的宁静生活,新奇与愉悦占据了她幼小的心灵,她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和师父说话,平日里总能睡到中午的她每天都起得比鸡还早,只比楚妙稍晚,每天定时呼呼大睡的她也会在睡前认真反思自己的一天,对做得好的地方加以勉励,对做得不好的地方自我惩戒。
笼罩多年的雾气散了,她向着太阳昂首阔步,直至变成更好的自己。
她规划着未来,期待着约定,也等待着月试拔得头筹,回去给师父报喜,然后听他发自内心的夸奖。
明天会很好吧,她想。
苍碧之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神墙被它的利爪撕毁。
土地开裂,房屋崩塌,人群逃散,目光原来真的可以杀人,苍碧色的瞳孔下,一切触之即死。
之后在云空山修道的岁月里,她无数次孤独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房中向外眺望。
房前有一座山,三角形的山峰将天空切开了一角,她再也不能像在家里那样,一抬头就能看到完整的、无边无垠的湛蓝天空。
十八岁生辰的那天夜晚,她做完了一天的课业,如常地将自己关在房中,计较着一年的得失,然后跪趴在床边,用戒尺惩罚了自己,不知打了多少下,这位在外人眼中冷静骄傲的少女忽地嚎啕大哭起来,她知道,她哭不是因为痛。
那天夜里,她哭了很久很久,月将划过中天的时候,她跪在镜子前,看着凌乱的长发和红肿的眼睛,对着镜子说:“师父,你见小语,但小语可没见过你呀,你要是再不来看我,小语可就要长大了。”
要是长大了,哪怕再相逢,彼此也都认不出来了吧……
这是她的童年与少年,宫语总会反反复复将它忆起。
百年之后,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情还是执念,但她知道,她是从这里走过来的,如果忘记了,她也就不再是她了。
……
啪!啪!啪!
脆亮的声响惊醒了宫语的回忆,清寂的山道上,她被林守溪扛在肩膀上,套着冰丝薄袜的长腿被他左手抱着,他的右手则严厉地抽打着她翘挺的臀儿,这是对她上午时放肆挑衅刁难的责罚。宫语水蛇般的腰肢扭动着,双腿轻踢,足趾亦娇娇地蜷着,她轻哼不断,却无法求饶,因为她的口中叼着一根细长的竹枝条。
当初她将林守溪带在身边的时候,曾和他讲过自己当初惩罚楚楚,让她口中叼着东西,不准掉落,否则惩罚不作数的故事,如今,此事重演。
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宫语口中的竹枝也不知道掉落了多少次,终于,林守溪暂时放下她,忍不住问:“徒儿,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宫语别过头,清傲出尘的脸颊上浮着红霞,冷冽长眸雾气迷离。
她瞪了林守溪一眼,取出红唇间叼着的细长竹枝,赌气般扔在地上,竹枝的一头已快被她咬烂了,红唇的中心也被磨得更红,她淡淡道:“故意?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楚映婵那妮子。”
林守溪看着她的眼睛,宫语也与他对视。
“师父,徒儿知错了……”
最终,宫语乖乖地踮起脚尖,从一旁的竹枝上重新折下了一根,用唇衔着,趴回林守溪的肩上。
一路上,山雀惊飞。
宫语果然乖了很多,这一次,衔着的枝条再也没有掉落,她乖乖受完了惩罚,林守溪也转扛为背,她趴在林守溪的背上,鹤颈般修长美丽的双臂垂在他的面前,纤指挑弄着先前唇间的竹枝,将它一节节地掰碎,同时,在林守溪看不到的角落里,她再次露出了狡黠明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