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惊雷炸入脑海,小禾愣在了原地,她飞快明白了小语的意思——她觉得小语长大后会与她抢人,所以内心不期盼她长大。
可她内心的想法,为何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
她回想着这十年来与小语相处的种种瞬间,这十年,小语乖巧极了,每天都跟在她们身边,就像是她与林守溪的女儿一样……或许,她也真的将她视作了女儿,所以才更不允许她预想的事发生吧。
画面不断闪过,小语的面容却是愈发迷糊。
“师娘,能抱抱小语吗?”粉色襦裙的少女张开怀抱,楚楚动人。
小禾想要回应,身后传来开门声,初初睡醒的慕师靖从门内走出,黑裙薄凉。
慕师靖看向了跪在雪地中的小禾,问:“你在和谁说话?”
像是梦境中踩空。
小禾猛然回头,看向了眼前越渐模糊的少女,隐约间,她觉得自己要永远失去什么了。
“小语——”
在慕师靖震惊的目光中,小禾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发疯似地抱住了眼前的小姑娘。
扑了个空。
她狼狈地跌坐在雪中,怀中抱着一缕微弱的风。
雪花从天空中飘下,佛唱在天外响起。
仿佛送别。
小禾踉踉跄跄地立起,她赤足走过冰雪,神色茫然。
慕师靖拢着衣裳从身后追来,嘘寒问暖,学堂铃声响起,楚映婵抱着书卷走出,面带微笑,林守溪对她遥遥招手,折了枝梅花要插到她的发间。
对着一切,小禾置若罔闻。
她固执地向前行走,不知要走向哪里,也或许只是不想停下。
她想起来了,她从没有见过小语,她只在林守溪的口中听到过小语的模样,所以想象出了她。
那真正的小语又去哪了呢……小禾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如果这十年百年都是梦,夫君姐妹、连同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是妖魔创造出的幻境,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哪怕从梦中醒来就能摆脱了么,会不会只是从一个梦‘清醒’至另一个梦呢?怎样才算真正地醒呢?
小禾愈感茫然。
大家都围在她的身边,焦急地看着她。
“小禾?小禾!”
“小禾,你醒醒啊,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小禾,你说话呀……”
小禾仍旧沉默着,雪越下越大,她看着雪,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依旧活跃的精神与意志,看向围着她的人,清冷开口,说:
“我在。”
……
雷鸣不歇,暴雨洗刷满是尘土木屑的大地,毁弃的城墙之后,长安城的居民战战兢兢地走上街道,对着东方跪拜。
城里城外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城外骇人的动静响了一夜,但真正的灾难却被高高矗立的城墙幸运地挡住,拦在了外面。
今日清晨,人们的视线越过高墙遥望,终于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黑云,黑云像是一片巨大的湖泊,里面豢养着数不清的金色鱼龙,太阳在更远处升起,给云镀上了一层红色,仿佛血泊。
民众议论纷纷,只当是有大魔出世,要将整座都城踏平。
“国师,前些时候陛下不是拜了一位神通广大的国师么?国师为何还不出手?”有人问。
“国师或许已经出手了,只是我等凡夫俗子根本无法瞧见。”
“不!国师定也是魔鬼,要与那妖孽里应外合?将整座长安城血祭!”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不知是谁叫了一嗓子:“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循声望去。
山岳般固若金汤的黑云中,几束纯粹的金光亮起,撕裂乌云,直达天空,一时间,太阳的光芒都被盖住,天地间一片金黄。
没有人再说话。
民众尽数跪在地上,痴痴地望着那道光,泪流满面,却半点不觉刺眼。在这之后,一直到天空中劫云散尽,大日悬上高头,人们后知后觉地回神,此后许多年,凡是见到了这束金光的,都宣称见到了真佛,只是他们口中的佛千姿百态,无一相同。
午后,长安城的城门终于缓缓升起。
城外的场景映入眼帘。
外面的世界犹如炼狱,原本茂盛的槐树林已被毁尽,护城河、街道、山体岩石……一切都被夷为平地,而在这等毁天灭地般的场景中,悠扬的歌唱声不绝于耳。
破碎的土地上,赫然蠕动着一头头巨物,它们是堆叠而起的粉色肉块,表面长满了令人作呕的疣突和肉芽,它们舞动着,像是一只只手,肉的边缘之下更是藏着数不清的绿豆大小的眼睛,乌溜溜转动,长满莲花的舌头上,悠扬的佛唱飘来,并不邪恶,反而带着普度众生之美。
“关门,快把门关上!!”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起。
与此同时,巨谷深壑之间。
小禾睁开了眼。
很颠簸。
是在马背上么?
意识清醒,小禾发现自己趴在林守溪的背上,林守溪全速奔跑着,像是在躲避什么恐怖的厉鬼。
梦的残留还在脑海。
黄粱一梦,转瞬成空,清醒感从未如此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