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入园中。
林仇义看着湛宫的剑锋,神色似又苍老了些。
神山印玺在林仇义的身前端正地放置着,林守溪要得到印玺,必须先赢过他,于是他向自己曾经的师父亮出了剑。
“碍你手脚?你还穿着婚服,就如此诋毁新婚妻子,这未免也太狠心了些吧。”林仇义笑了笑,说。
“慕师靖是有自知之明的,否则她也不会主动留在印玺之内,让我出来。”林守溪认真地说。
“你恐怕要让她失望了。”林仇义摇头。
“我不在乎她怎么想。”林守溪说。
“你小时候还说过要娶她当老婆,为师本以为促成了一桩美事,没想到你竟这般不领情。”林仇义失望道。
“我还说过这个?”林守溪摇头,表示不记得了。
“是你自己刻意忘记了吧。”林仇义说:“你八岁那年,本门心法小成,结果发现,这心法要十六岁之后才能真正开始修炼,你很是消沉,觉得自己这么久的努力都浪费了,你苏师姐开导说‘没事,就算你学了个大成也没用,反正在没讨到老婆前,你也练不了这玩意,与其彻夜苦练,不如先去找个小媳妇’,当时你愈发消沉,想也没想,回了苏希影一句话,这句话让你苏师姐傻了很久。”
听林仇义这么说,林守溪隐隐想起了这桩事,他问:“我说了什么?”
“你说,讨到小媳妇也没用,因为慕师靖也才八岁。”林仇义说。
“……”
林守溪彻底想起来了,当时师姐还问他,为什么一定是慕师靖,他当时的理由是,除了魔门的师姐之外,慕师靖是他唯一知道的姑娘名字。
但他知道,这是谎言。
慕师靖是他最初的占有欲的显化,他从小就知道慕师靖的存在,听过许许多多她的故事,虽未谋面,却如青梅竹马,而且从故事里看,慕师靖应是一位知书达礼的文静少女。
当然,后来慕师靖给他狠狠上了一课——人不可貌相。
这些琐碎的回忆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再多想也并没有意义,这看似的闲聊实则是蓄势,小的时候,这对师徒就对练过许多次,每一次对练,都是从闲聊开始的。
雪花不断地飘入这间庭院。
林守溪心想,他的一生里真是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欺师灭祖’,荒诞到像是命运降临的愚戏。
他闭上了眼,握紧了剑。
杂念拂去。
剑递了出去。
林仇义走出了小憩的木阁,他看着递来的剑锋,平静道:“好,让为师好好看看,我不在这几年里,你究竟学了多少东西。”
小院中,这场师徒间的战斗一触即发。
林仇义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长衫,看打扮更像一个说书先生。
林守溪起手式就用出了全力。
这一剑是巫家剑法,名为苍鸾掠地,剑起之时,风雪中似有苍鸾振翅,半空中的雪花被气流一卷,振得倒掠,同时,剑锋嗡然长鸣,寒光在最短的时间内聚成一线白潮,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横切而来。
这一剑极快,林守溪的手只似一颤,雪白的剑芒就已跨越了十余丈的距离,逼到了林仇义的脖颈处。
林仇义只推出一掌。
这一掌横在他与剑气之间。
这凌厉无匹的一剑触及他满是老茧的掌心,像是撞上了一块钢板,与他掌心摩擦,难以寸进。
林仇义五指一握。
剑气如被扼住了咽喉的苍鸾,飞速溃散。
林守溪并不吃惊,他身影消失在原地,凌空一跃,挥剑再斩。
雪白的剑弧当空直落,竖切而下。
林仇义对空出指。
轻描淡写的一指恢弘如海,平稳地抵住了他的剑锋。
弧光崩解。
笼罩在剑锋上的剑气似泥牛入海,飞快消散,湛宫晶莹的剑身显露出来。
林仇义轻轻推出这指。
林守溪持剑的身影如受重击,向后飘散。
被这一指摄入的剑气同时倒灌,化作满天剑气激射而回。
林守溪一边挥剑格挡掉这些剑气,一边稳住身形,止住颓势,他深吸口气,元赤气丸运转到极限,再度用尽全力朝林仇义扑去,他像是暴怒的雄狮,挥剑如刀,大开大合,每一记步伐都将脚下的石砖踏个粉碎,林守溪以白瞳黑凰剑经为骨,以毕生所学的剑法杂糅为皮,熔炼成了漫天眼花缭乱的剑光。
剑光像是构成了一个世界。
风与雪被拦在了外面,于院墙之上空中楼阁般堆积成了薄薄的一层。
同样,剑光也笼住了林仇义的身影。
林仇义的身影虽然苍老,却快得如同鬼魅,他不断出指,干枯如柴的手指总能穿透缭乱的剑影,精准地点中湛宫的剑尖。两者一触即走,快得匪夷所思。
气丸运转到极致,内鼎燃烧到极致,林守溪力求速胜,使出全力,林仇义虽接下了他的剑,却是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身后的小木阁才止步。
也是这一刻,林守溪的精气神攀至巅峰,他凌空浮跃,挥剑如笔,在空中画了一道倾斜的明月。
白月肃杀。
林仇义恢弘如海的一指终于被斩开。
他的指腹渗出一道血痕。
对他而言,这是轻伤,但他依靠的小木阁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溢出的剑气像是飓风,向着林仇义左右两侧横扫过去,将正面墙壁与承重的木柱瞬间摧毁,木阁轰然坍塌,响声如雷。
木阁毁去,神山印玺完好无损,落到地面。
半空中堆积如山的雪同时落下。
林守溪与林仇义对撞出的真气流无比炽热,将这些积雪尽数消融,使其化作一场暴雨。
暴雨被林守溪的剑经掌控,凝成满天雨剑,斜刺而下。
林仇义翻掌拂袖,雨剑倒卷回空,遇寒重凝,下成了一场冰雹。
雪云破碎,天光落了下来,在冰块中折射成金色,霎时间,天地无雪无雨,金光熠熠宛若神殿。
……
“不错。”林仇义收指,问:“这些都是你新师父教你的?”
“冰山一角罢了。”林守溪冷冷道。
“是么?”
林仇义望着白茫茫的天空,说:“只可惜,冰山再宏伟,依旧只能沉在海水中,与真正的沧海相比,再大的冰山也只是一粒米粟而已。”
林仇义向前踏了半步。
仅仅半步,林守溪就有一种泰山倾轧而下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