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分?石玉奴一愣,这还是头一遭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她。
可她,真的配吗?
“公子说笑了,玉奴不过……”
黎望却很认真地摇头,这姑娘被生活pua太久,已经习惯性地自我贬低,甚至练成了一种本能反应,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粗鄙不堪:“我没有说笑,汤药再好,不过是死物,能帮到姑娘,它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旁边正在斟酌方子的叶青士闻言也捋着胡须点头道:“不错不错,黎家小子这话说得在理,石姑娘放宽心好好养病就行。”
石玉奴却觉得局促极了,长久生活在黑暗之中摸黑生存的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别人的善意,可与裴公子的强势不同,叶大夫和这位黎公子温煦亲切,似乎并不需要她作任何的反馈。
黎望见她如此情状,哪里不懂,便道:“那丁继武害你坠落悬崖受伤,这药钱自是他给,至于姑娘方才那句道谢,我就收下了。我身体不好,就不扶姑娘起来了,地上寒凉,姑娘也不想叶大夫的汤药白白浪费吧。”
石玉奴却觉得不够,可看黎公子形容苍白,登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其实丁公子也不是坏人,他已经同我道过歉,我已经原谅他了。”大概是鬼使神差,石玉奴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叶大夫一听,却很不赞同道:“这丁家小子顽劣不堪,拿人命当好笑,就算知道错了,也该吃些苦头长长记性。”
“不错,这次他犯下此等大错,差点闹出人命,姑娘若是这般轻易就原谅了他,保不准他会以为人命轻贱,很容易得到原谅,下次再犯亦有可能。”
石玉奴当即着急起来:“还会如此吗?”
“当然,人之初,性本善,恶人也不是一日练成的,姑娘你想,一个人第一次欺负别人,心里也会忐忑自己会不会遭受报复,如果这个被欺负的人狠狠报复了回去,那么这个人就会引以为戒,说不定从此不再欺负别人。”黎望喝了一口茶,才继续道,“但如果这个受害者忍气吞声,那么就会给恶人变坏的空间,他会觉得行恶不会有任何的代价,姑娘你说是不是?”
石玉奴很明白,自己就是这种受了欺负忍气吞声的人,她觉得忍一忍就好了,只要生活过下去,她苦点没有关系的。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她这种行为,是在纵容恶人行恶。
她一下就想到了被裴公子杀害的大哥大嫂。平心而论,大哥大嫂在外都算是体面人,可一回家面对她,就是各种挑剔、动辄打骂,狠起来还会把她关起来不让她吃饭,说她浪费粮食,不吃也饿不死。
而她明知这种欺负不合理,却依然忍受着,觉得只要她忍着,家里就能平静度日。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这种纵容,才会让哥嫂觉得随便处置她都没有关系,所以……才会将她卖入青楼,心安理得地拿着她的卖身钱去赌?
石玉奴的情绪有些崩溃,一个人坚持许久的东西被人彻底推倒,她只觉得荒谬又难受:“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理所当然!”
叶青士停下了写方子的手,他有心想说两句宽慰这苦命的姑娘,可他看了一眼黎家小子,却又按捺住了,他倒要听听这小子能讲出个什么大道理来。
“人性本就是善与恶之间的一个推拉力,姑娘与人为善,善良的人自然会给以同样的态度,可本心不纯之人,出于利益关系,自然会选择于他们有力的东西,善良,不是没有底线地退步,应是有底线有原则的,才能持身以正。”黎望状似说了番读书的大道理,又察觉到场合不对,忙改口道,“抱歉,小生说了些胡话,还望姑娘不要在意。”
石玉奴当即摇头:“不不不,公子你说得……”
“不过姑娘既是信佛,又求来世喜乐,性子太软和总归容易受欺负,我娘常说行善积德,也须得自己过得好才能让帮助的人信服自己,姑娘摔落山崖,九死一生,鬼门关都走了一回,连死都不怕,既是如此,何妨认真再活一次呢?”
石玉奴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哭了,太难看了,怎么可以在恩公面前又哭起来呢。她连忙擦了擦眼泪,但泪水就是止不住地流。
其实她何尝不委屈啊,她在被卖入满翠楼鞭打得遍体鳞伤时,无时无刻不想回去问问哥嫂,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难道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可她回去之后,裴公子却拔剑立刻杀了哥嫂,她又惊又怕,满腹的诘问永远都留在了心中,越积越多,她只觉得负疚,配不上裴公子对她的好。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活着,若是死了,就一了百了,裴公子也不会再对她好,裴老庄主夫妇也不会左右为难,一切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