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了异心。
高元灵盯着何常安, 眼神像淬了毒,
是投效了太后?还是只是同情皇帝?
皇上看上去似乎懵然不觉, 毕竟年少,遮掩不住脾气,因为自己罚了何常安,拂了皇上面子,故意临个《丧乱帖》来泄愤,若是知情,反而不会如此露痕迹……
太后则注意力一直在孙家两姐妹上,是故作姿态,引自己入彀?
高元灵忽然脸上一笑,起身下去,亲自扶了何常安起身:“紧张什么呢,打你主要是为了在皇上和太后跟前说得过去,你是我亲手教出来,最信任的徒弟,我如何会猜疑你?”
“放心吧,那鹿胎酒,原本我就换掉了,只加了点肉苁蓉,皇上喝了只会补中益气,觉得有些燥热罢了,不妨事的,不过是魏大人位高权重,杂家不好推却,只好做场戏给魏大人看,又怕你在魏小姐跟前掌不住,所以这才没和你说。”
“如今事也办了,只是临了皇上自己走了,那也不是咱们没尽心,魏大人想来也不会太怪罪杂家……嗳,你不知道,你师父我,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外面那些大人们,都是读书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顺了这个,又得罪了那个,更何况宫里还有孙太后看着杂家呢,孙太后和外面内阁几位相爷不合,这眼瞅着皇上大了,要大婚了,太后娘娘和外面内阁相爷们不睦,咱们夹在中间,为难啊。”
何常安脸上一怔,高元灵仍然拍了拍他肩膀:“虽然让常安你吃了些皮肉苦,但杂家不会忘了你的,放心,断断少不了你的好处,你看看今日我说要打你,皇上还护着你,不许我罚你,可知经过这一回,皇上越发信重你了,你啊,好好继续在紫微宫呆着,总有一日,师父说不定还得仰仗你呢。”
何常安脸上放松了些,显然信以为真:“原来如此……难怪,难怪我说皇上怎么好端端能离开,想来是师父您安排了其他人吧,徒儿只想着没办好您交代的事,心里惶恐……”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高元灵脸上仍是笑得慈眉善目:“怕什么,你师父什么时候害过你?如今你也是一宫主管,皇上大了,立刻就要大婚,到时候皇上皇后都信重你,待到皇上亲政了,就是你的好日子到了!大好未来呢!”
何常安脸色不由微微也带了些憧憬:“都是师父深恩……”
高元灵心下冷笑,只又掸了掸他衣袖:“你且下去歇着吧,好好养伤,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你回去让小的们替你上药,虽则有伤,还是得好好伺候皇上,把皇上的心笼络住了,自有你的好处。”
何常安终于心里踏实了,连忙笑道:“伤药我那儿也有,不敢当师父赐药,那徒弟这就先回去了。”
他一瘸一拐慢慢退了出去,高元灵脸上则一直带着那毛骨悚然的笑容。
第二日却是不需上朝,一大早萧偃便去了慈福宫,陪太后用膳。
孙太后一早看到萧偃过去问安,又看工工整整抄写的礼记两章,心下那点不舒服总算好过了些,加上孙雪霄、孙雪珠两姐妹又在,不好说皇上什么,只问萧偃:“今儿身子可好些了?我就说何常安平日里木木呆呆的,欠了些机灵,要不,让吴知书过去伺候你几天。”
吴知书在一旁冷汗都冒了出来,正和昨日皇上说的对上了,但却一言不敢发,毕竟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萧偃倒是拱手让道:“谢母后牵挂,何常安那边不过是责了几板子,明日就能继续当差了,吴知书是母后跟前第一等得用的人,伺候母后最周全不过,儿子不敢用,否则母后没人服侍,慈福宫出个什么纰漏,儿子如何能过意过去?”
孙太后倒也只是随口一提,她平日里生活讲究颇多,吴知书能伺候好她也就是因为能记住她那些讲究的要求,水要几分热,素茶点放几分糖,什么时候吃素,什么时候读经,样样都是有讲究的,若是换人的确又要各种不称心,便也罢了,只挥手叫孙雪霄和孙雪珠上前拜见他:“承恩侯夫人昨夜回去了,我留下两个姑娘在宫里陪我几日,雪霄是时常进宫了,但雪珠这还是第一次吧,雪珠比雪霄小一岁,比皇上大两岁,来见过皇上。”
孙雪珠小心翼翼跟着孙雪霄上前行礼,萧偃温声道:“两位表姐伺候母后,辛苦了。宫里住得可习惯?昨儿玩得可开心?”又叫吴知书:“既然两位表姐在,正好将内造监那里才送来的那一对琉璃球送来给表姐,朕记得颜色正好一青一蓝,晶莹剔透,很合适给两位表姐赏玩。”
吴知书连忙派人去库房取了出来,果然看匣子内两个琉璃球宝光流动,青翠可爱。孙家两姐妹连忙谢皇上赏赐,孙太后看气氛融洽,心下大快,便道:“哀家早课要到了,要去佛前诵经,皇上且带你两位表姐去园子里逛逛,昨日人多,想是未能逛全。”
萧偃应了,果然起身让孙家两位小姐,又命人去御花园的凉亭里做好准备。孙雪霄是经常见萧偃的,知道他虽然沉默但一贯温和谦虚,孙雪珠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小皇帝,有些手足无措,只会紧紧跟着孙雪霄。
花园里春光烂漫,花叶丰美,宫人们在湖畔的问心亭摆下了点心,萧偃则命人拿了三竿鱼竿来,一边钓鱼一边和孙家两姐妹叙些寒温。
他相貌本出尘,这些日子又有奇遇,身形和面容都长开了,虽说有巫妖王的法术遮掩着,但仍然明显变得眉目舒展,面目莹然,质如冰玉,神采焕焕,看在孙雪珠眼里,只觉得和平日见过的官家少年大不相同,再看孙雪霄面容相校萧偃,竟觉得有些平庸,不由生了些羡慕之心。
之前都传说小皇帝懦弱平庸,多病寡言,如今看来分明翩翩一少年,言辞文雅,举止雍容,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又温和又不失之高贵。
孙雪霄却也有此感觉,她只觉得今日的萧偃分外温和,若是从前,她大概会觉得是皇上孝顺,对太后言听计从,太后让他陪着她们两姐妹。
然而这些日子,皇帝将祁垣救到自己身边,然后又送出宫代帝出家等等举止,而听说昨日又把内监高元灵气得够呛,大动干戈整饬紫微宫,虽然不知道皇帝究竟做了什么,但证明了他并非事事顺从太后的提线傀儡。
那么自己这个未来的皇后,皇上怎么看?
他果真会听从太后,娶自己为后吗?
孙雪霄面上只和萧偃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其实心不在焉,却听到萧偃问:“昨日赏花宴上,有位穿绛色衣的姑娘,面团团似月,不知两位表姐可认得是哪家闺秀?”
孙雪霄一怔,孙雪珠已睁大了眼睛,想了下道:“绛红色纱衣的?那是魏家小姐吧?文渊阁大学士魏宝山家,排行第四的,我们都叫她魏四娘。”
萧偃一笑:“原来是魏大学士家的,朕倒是没想到,魏大学士长得脸皮颇黑,想不到其女儿与他倒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