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下去果然大奇,只见御街上来往民众,尤其是稚童们, 手里都牵着一根细长枝,细长枝上有着一轮圆灯发着柔和光彩, 咋看只像是将天上月折到了自己手中,又有举着一束星光灯,越发奇异。
一旁吴知书连忙遣内侍下去打听, 不多时也举着两束灯过来, 一束为月光灯一束为星光灯,吴知书禀明道:“原来却是御街上来了一户人家, 说是为家里最疼爱的孩子祈福,散灯驱邪,整整扎了一棵树的灯,看过去满树星月辉煌,煞是好看,见人就散,只求为他家孩子祈福呢。”
孙太后一看便喜,接过那盏灯,越发诧异:“这灯好生别致,如此轻巧,设计也别出心裁,这光如何能做到如此柔和?里头似乎并无烛火。”
吴知书笑道:“却是听说是秘法,有不少灯匠去拿了来拆开想仿制,却是拆开就灭了,里头也找不到引火烛火,烟雾都无一些儿,着实找不到痕迹。”
孙太后喜道:“想来也是那等世族大家,哀家听说南边世族多有别致秘法的。”
萧偃看那灯便心里一动,摸了摸魂匣,巫妖在他耳边笑:“怎么样,看你们这边的古籍,都有中秋散灯驱邪求平安的习惯,这都是为你散的灯。”
萧偃嘴角忍不住地翘,心里融融暖意:“谢谢你 不过这些东西散出去会不会不好,看起来很神异。”
巫妖道:“不会,只是月光气球,星光气球而已,明天光就散尽了。材料是我们那边很常见的魔法虫,叫沼泽萤火虫,我们那边的民众都喜欢捕捉来用他们的灯囊制作为气球,各种庆典用的。”
萧偃:……
忽然对那些萤火虫充满了同情:“那些萤火虫很大吗?”
巫妖道:“很大,腹部灯囊就和你们这边的灯笼一样大了,会针刺路过的行人注入毒液,中毒后会致幻,发生幻觉,生病发热。所以很多魔法学徒、猎人工会接的第一个任务都是去捕捉大量的萤火虫,任务数量一般都是一百个起,灯囊是很廉价又实用的魔法材料了,很多符阵会用这个,主要是效果漂亮,所以我戒指里头也有不少。”
“还有一种会发光的材料是魔法鱼,鱼鳔也会发光,也是量大实惠的魔法材料。”
萧偃微微有些神往,转头看了眼背后的宫城,虽说也是挂满了绚丽彩灯,但那些彩灯在漆黑的夜里射不出多远,就被浓稠深黑的暗夜给吞噬了,这就是他住的地方,一个以天下之主之名圈住他囚住他的禁宫。
天子之宫禁为太微,但当他知道外边的世界更大,如今告诉他外面世界有多大的先生,要去世界看看了。
下面有人趋近来报:“安国公府进献福寿烟花!敬祝皇太后、皇上福寿无疆!”
萧偃抬头去看,只见果然远处御河边忽然升起了焰火,一丛一丛,如火树银花。
孙太后笑道:“安国公倒是忠心。”
众人一阵笑谈后,总算散了从城墙上下来,才回到殿前,萧偃便迫不及待:“我们去御街观灯。”
巫妖道:“不必,我们去山庄,去乘滑翔伞。”
萧偃一怔,但却又带了期待,依言果然从传送阵出了庄子,庄子上也是灯光璀璨,张灯结彩,萧偃却没有召唤何常安等人,而是一个人到了寂静的后山上。
夜色浓稠,月光却分外皎洁,能看到四周有枫木、槐树,都笼罩在银光里,叶片上有露水闪烁,一片静寂,秋夜的风从山谷树丛里吹过。
萧偃忽然很是满意,中秋夜再美,比起在满是人的大街上看那千篇一律的花灯,他显然更希望能和巫妖两个人度过,显然巫妖又温柔地体贴了他的心情。
他站在高高的山峰上,感觉到山风吹过,想起第一次要往下跳时他不敢跳,巫妖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抱着他往下跳,果然一阵凉风吹过,巫妖再次出现在他身后,抱着他笑道:“跳吧。”
风扑面而来,滑翔伞在夜色中展开,巫妖和萧偃坐在骨链圈好的摇篮里,看着圆月皎洁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月光如水,清光温情脉脉,淹没所有的山脉、平原,明空夜色浸润着草丛,树叶,以及他们。
空中虚空升起了一盏一盏月光灯,巫妖拿出一个圆筒递给他:“这是魔法焰火筒,来,按这里就能发射无数的魔法焰火。”
萧偃依言释放,果然一簇一簇的焰火冲上天空,流火很快在空中绽开,他站在城墙上看过无数次焰火,但是从来没想到还能在空中,看着头上焰火盛开,然后无数流火从他头上落下来,似流星,如流萤,这就是魔法啊。
这就是巫妖的世界。
萧偃伸出手去,整个人沐浴在流星雨中一般,巫妖转头看他,皎洁月色下,年轻的人王神情忧郁,漆黑的眼睛和长长的黑发加重了那种忧郁和苍白,脆弱得如同随时能逝去的月光。
这个世界的命是如此玄之又玄,若是他不插手,这位皇帝可能会一场伤风逝去,可能会遇上危险的刺杀,可能会堕马,可能只是会吃一口汤圆就会噎死,这就是所谓的命。
在十八岁前无数个夜里,他也如此面临着死亡的逼近,他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来度过,他至今仍然记得那种对死亡的恐惧。
他仇恨着自己身体的孱弱,然而他的精神海不断扩展,他见过别人见不到的风景,看过别人不曾触碰的世界法则。
他伸出骨手在虚空中,纤长骨指伸张,仿佛要抓住那看不见的无数的命理线,萧偃有些诧异看向他,巫妖道:“我们那里有个挺有名的哲人,他说过一句话:每个人生来都是君王,但大多数在流亡中死去(注)。”
萧偃一怔,反复咀嚼了下,只觉得哲理意味极深,充满了宿命必定的悲局,巫妖转头看向他,深深凝视着他:“是流亡放弃,还是做自己的主君,做一个王者,那取决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