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因为天还不够黑的缘故。
张雪霁单手在箱子上,撑得有点手酸。他刚想挪一下位置,手一动时,他才骤然发现自己手心还攥着一截东西;张雪霁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意识到是自己抓着谢乔乔的衣袖。
他缓慢的,反应过来,松了口气,松开手,那截皱巴巴的布料从他掌心掉出来。被捏皱的新绿色布料,失去外力挤压后,像烤箱里发酵的泡芙一样膨胀起来,松松散散的一团,依靠着谢乔乔的手腕。
谢乔乔好像还不知道这短暂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仍旧注视着远处太阳消失的海平面。她冷白的面颊上,有海面的波光在荡漾,柔和轻快,一圈又一圈的荡开。张雪霁只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移开视线。
他假装若无其事的按了按那块被他抓皱的衣服袖子,想要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只是那团布料被张雪霁抓了太久,不管他怎么压亦或者轻拍,上面松松散散的褶皱就是不肯变得平整——张雪霁感到几分懊恼,皱着眉咬着后槽牙,手指搭在那团皱巴巴的布料上。
忽然间,谢乔乔抬手。
那团皱巴巴的布料飞速从张雪霁手指间划走,他受惊的,手腕抖了一下,随即他的掌心撞到谢乔乔手指。
轻轻的,‘啪’的一瞬。
好像一团被惊动的蒲公英,被吹散开,轻快抽离的那一瞬间,短暂的接触。
谢乔乔转头看过来,有点意外,但仍旧平静的:“不好意思。”
张雪霁飞快的缩回手:“是我自己没注意。”
谢乔乔继续抬手,指着远处:“蚌壳侍女好像出来了。”
张雪霁立刻把那点奇怪的心情抛下,顺着谢乔乔指的方向看去:月亮此时已经升得很高了,可以看见海面起伏的波浪越来越汹涌。
在海浪涌起,雪白的浪花于海浪之上涌现时,与浪花一样雪白的胳膊轻轻攀爬出海面。月光落在浪花上,极其少数的几朵浪花可以承接到月华,在起伏的海浪中维持自己破碎美丽的形象,而不会轻易的消散。
踏水而出的蚌壳侍女们眼睛比老鹰还锐利,可以轻易的从无数捧浪花里,找到她们需要的那么一两朵,然后用手将它们摘下,放进自己的蚌壳里。等到月亮光华渐渐散去,蚌壳侍女们排成一列,沉入海底,返回海王宫。
谢乔乔收起书箱背在背上,拉着张雪霁悄无声息的跟着蚌壳侍女们——蚌壳侍女的队伍很长,她们背后的蚌壳随着水流轻轻煽动,蚌壳里面一簇又一簇拥挤的雪白浪花像在她们蚌壳里塞了一捧蓬松的雪。
在幽暗深海之中,很轻易就能看见海王宫的轮廓。因为它是海底唯一明亮的建筑;比起庞大精美的夏泽国,海王宫的宫殿要更加粗糙一些,但也更加耀眼。
装饰在柱子上的簇簇白色浪花,墙壁和拱门上挂着大量的宝石,金子,和珍贵的手工艺品。在海王宫附近堆满沉船,浮游生物在沉船缝隙间穿行,被腐蚀松动的船板上长满水草和藤壶。
谢乔乔仰起头,看着拱门墙壁上随意挂着的一连串石榴红宝石。张雪霁拽了拽她的胳膊:“这都被水浸坏了,拿出去也不值钱。”
谢乔乔:“……哦。”
她若无其事的移动脚步,跟着张雪霁继续往前走。他们穿过那些古老的拱门和回廊,最后来到回廊尽头:宽阔的大殿,数不尽的漫长墓碑群,长柱,和盘旋在柱子上的蛟龙。
蛟龙虽然是一个大的族群,但它们的鳞片颜色却各有不同,红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于是那些蛟龙盘在柱子上,把柱子也显得多姿多彩起来。
谢乔乔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柱子,无言。张雪霁别过头,按着自己眉心,低笑——谢乔乔认真:“笑了不会被发现吗?”
张雪霁持续按着眉心,正色:“别笑出声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怎么蛟龙还有荧光绿的啊噗——”
在墓碑群的深处,水流涌动,一只颜色与深海几乎融为一体的蛟龙向他们游来;那只蛟龙似乎地位很高,它一出现,其他盘旋在柱子上的蛟龙纷纷从柱子上下来,一声接一声的龙吟透过水层传播出去。
蚌壳侍女们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背后的蚌壳受惊,不安的煽动着。
谢乔乔第一时间站到了张雪霁面前,一手已经按到了书箱上,警惕的看着那只深色蛟龙——张雪霁也绷紧了神经,手摸到了自己衣服袖口。
蛟龙巨大的头部此时已经完全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但过于庞大的身体还拖在后面,在深海之中,根本无法看清楚它的全貌。它微微转动眼珠,赤金色的竖瞳望向谢乔乔。
“人类……没想到,时隔多年,海王宫还会有人类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