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简单的早饭,父母下地干活,石宏和妹妹出去捡柴火。兄妹俩满山玩着,到了中午的时候,每人背着一篓子柴火往回走,石珊突然指着草丛里说道:“哥,那儿好像有个人。”
石宏一看,长长的草丛中伸出来一只穿着黑色勾履的脚。
两人好奇的走过去一看,一名身穿圆领衫,腰束组带的人躺在草丛之中睡得正酣。笠帽盖脸,腰中组带上挂着一只火红的酒葫芦。
这人的打扮有些不伦不类,石宏一时间有些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人。山中倒是时常有些踏青游玩的读书人,只是多是书童陪着,诗兴大发的时候珍贵无比,若是没有身旁书童笔墨纸砚伺候,一旦放过好不可惜。
像这人,什么都不带,唯独挂着一个酒葫芦的,着实少见。
石珊全无这些心思,看那人还在睡着,便脆生生喊了一声:“喂,你在这里睡着,小心狼来了把你叼走。”
石宏他爹就经常这样吓唬小女儿。
那人动了一下,摘下脸上的笠帽,惺忪醉眼瞅了两人一下,坐起来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拍拍身上的草屑:“也好,总算是有人能带我出去了。”他摘下腰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口,调侃道:“你们两个小家伙不会也像我一样迷路了吧?”
石珊噗嗤一声笑了,手指头刮着脸:“羞羞,人家四岁就不迷路了,你这么大人还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那人老脸一红,嘿嘿干笑两声,又灌了口酒,脸色反倒更红了。
“跟我们走吧,你要是继续在这里睡下去,说不定真有什么野兽来了,可就真的跑也跑不掉了。”石宏微微一笑,领着那人下山。
刚到村口,三人就看到那颗歪脖子老树下面围了一堆人。
当中那块磨盘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人,这人在村子里很有地位,因为他是村子里唯一认字的秀才老爷。
山里人也分不清什么功名,只要认字,都是秀才。
张秀才家里是村子里最大的地主,附近山上一半的良田都是张家的。到了张秀才他爹这一辈,死活想让家里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所以也不管儿子是不是那块料,硬是把他送进了县里的私学。
为此,张家虽然是地主家,也勒紧裤腰带过了十几年。
张秀才虽然屡试不中,在先生眼里更是朽木不可雕也,但是在这山村里,他俨然是一副“大儒”的派头。他平生最得意的事情不是自己做的诗文疏论,而是曾经和现如今的大夏第一才子傅搏虎把臂论交。
——事实上就是傅搏虎的启蒙老师和张秀才私学的老师乃是同窗好友,碍着面子来给县里私学讲了一回《公羊传》,老师介绍的时候,张秀才的年纪比傅搏虎大三个月,人家客气唤了一声“张兄”,就变成了张秀才人生吹嘘的素材。
“傅搏虎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那可是大夏公认的第一才子,诗书双绝,当朝宰辅林长仁亲点的自己的接班人,现在虽然还只是一介书生,但是不出十年,登朝拜相那是肯定的事,这样的人都要尊称我一声张兄,啧啧!”张秀才的吹嘘往往这样开头,然后在一众根本不知道傅搏虎到底是什么人的山野村夫羡慕的目光之中陶然自得。
过上一个月半个月的,张秀才就会进城一趟,在茶馆里听些新鲜事儿,回来跟这些山野村夫海吹一番。
张秀才几乎是村里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也没有人怀疑什么。
“大家放心,咱们和鬼戎不会再打仗了,我这次出去,已经听说,皇上已经决定把梁云公主许配给鬼戎翟王狄姜,两家和好,梁云公主可是皇上的亲生女儿,貌美如花,仪态大方,下嫁鬼戎必定能保边疆平安。大家也不用担心兵役了……”
村民们如释重负,一片欢欣之声。最近几年大夏朝和西方鬼戎摩擦不断,眼看大战将起。一旦开战自然是生灵涂炭,就算是他们这些小山村也难逃兵役之苦。
石宏听着却眉头一皱,不由自主的高声说道:“恰恰相反,陛下将亲生女儿嫁给狄姜,正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开战。若非如此,只需任选一名王族女子嫁入鬼戎即可,何必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受苦?陛下只是作出一种姿态,为大战争取准备时间,却忽略了这种姿态未免显得太过迫切。而那鬼戎翟王狄姜,能够将鬼戎治理的兵强马壮、带甲百万,想来也是雄才大略之人,他贵为鬼戎之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岂会为了一个梁云公主,就臣服于我大夏?两家这场刀兵,是免不了了。”
石宏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好像这个见地原本就在自己脑海之中一般。以他这样的山村小子,愚鲁迟钝,根本不可能了解什么军国大事,更不会有这样的分析。
石宏身后那人带着笠帽,把整个脸都遮住了。他原本一路上醉眼惺忪,走路都摇摇晃晃,听到石宏的话,眼睛突然一亮,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山村小童一眼。
张秀才在这小山村“指点江山”,何时曾被人抢白过?顿时恼羞成怒,指着石宏大骂:“你个黄口小儿知道什么?敢在这里信口胡诌!若真像你所说那般,鬼戎又为什么会接受陛下赐婚?”
石宏自己正懵懂着,又听到了张秀才的质问,脑海里顺其自然的冒出来一个想法,脱口而出道:“鬼戎兵强马壮,所差者粮草也。鬼戎翟王正想趁机拖延,目的不外乎富裕一些时间筹措粮草。”
石宏身后那人听的暗暗点头,这些道理虽说简单,但是真要一语道破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书院中那些时常议论天下局势的同窗们都未必能如这小童一般看得透彻。那人心中赞叹,忍不住打开葫芦又灌了一口酒。
张秀才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驳,恼怒之下丢下一句“无知小儿,妄议国家大事”甩袖子离开。他压根没有注意石宏背后那人,要是他过去摘下那人头上笠帽,看清那张脸,一定会大吃一惊喊出那人的名字:傅搏虎。打死他也不会就这么走了。
村民们一看,纷纷责备石宏,气跑了张秀才,大家没的新鲜事儿听了。又鄙夷他什么都不懂,乱说什么。两家都要联姻了,怎么还会打仗?
石宏无话可说,他妹妹石珊只有五岁,扎着两只冲天小辫,气鼓鼓的站在哥哥身边,帮哥哥跟那些村民争论。
石宏突然开窍:这些土生土长的邻里们,怎么会明白那残忍的帝王心术,自然以为陛下不会亲手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进火坑,仅仅是为了拖延几年时间。
想通了此节,他爽朗一笑,拉着妹妹走开了。却忽略了,他自己不也是土生土长,怎么会明白这些?
“喂,小家伙等等我。”头戴笠帽的傅搏虎连忙喊住他,石宏一拍脑袋,歉意道:“抱歉,忘记给您指路了。您顺着村口那条路往东走,很快就能上了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