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声声的信

我想到一句话,每个作家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我从她的文字里看到了她受伤的筋骨。

她是个好女孩。

*

XX年XX月XX日

补好女孩的日记。

【我在村子里有点名气。

那时候还没有离婚潮,但妈妈得了精神病,爸爸跟她离婚。

同为女人,我怜爱母亲。

但作为母亲,她实在不合格极了。

她不喜欢我,因为我幼时并不好看。

当然这个不好看并非是面貌丑陋,而是穿得土,脏乱差。

大概如此。

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可都是一周洗一次澡,我们天天一块儿玩泥巴,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但是爸爸妈妈在大城市,他们爱干净,一天洗一次澡。

他们每次回家,爷爷奶奶都会沉默着在家里进行大扫除。

这不是团聚,这是卫生局视察。

我里外不是人。

太爱干净,我的小孩朋友们会讨厌我,因为在我们这个村子不提倡一天洗一次澡。

不爱干净,我的亲人不爱我,嫌弃我。

我夹在中间,连根墙头草都得嘲笑我。

二年级,几个村小学联合办六一,地点在隔壁村。

妈妈给姐姐好几块钱,让她去看热闹。

我还是表演人员呢。

很不幸,我中暑了,连买水的钱都没有,口干舌燥,连自己的血都想喝。我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时,更加坚定我其实算个好人,因为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会做出跟我相反的决定,他们口渴的时候只会去抢别人的水,又或者去喝别人的血。我尚是好人。

那时候村学里有个年迈的老师,他见我支撑不住,就拜托一辆拉牛车把我送回家。

被送回去的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以喝口水了,可以睡一觉了。

但事实是,我被堵在家门口。

爸爸妈妈面目狰狞的质问我,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她是城里长大的小孩,对这种乡村僻壤并不熟悉,我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回来,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我不记得当日可有头昏欲裂,只记得被父母堵在大门口,两个中年人恨不得刨开我的大脑,质问我,姐姐去了哪里,怎么没有跟姐姐一起回来。

我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自小被根植于心中的价值观,觉得长辈便可以肆意的对晚辈施加暴力,还是病痛带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后来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比较像是暴力的呢,是因为我事后回想起来时发现,那日的看客不仅有我们村子里的人,还有邻村的人,大家都在家附近的一块山头上眺望这处,观望这个无法命名的场景。

我的爷爷尚在人世,但家中一切都由二儿子做主,便是我的父亲。

因此爷爷同奶奶站在门外的柳树下看我被那般对待,此处并无嘲讽之意,只是铺叙事实。

他们一定没发现我中暑了。

四周有那么多人都在看热闹。

而我是大场面的主人公。

之后那位年迈的老师向别人哭我,说如果当时他在场,一定会教我爸做人。我感激他的好意,因为我不敢想象我死后会有人哭我,而我未死,就有人哭我,我感动不已。

但我那时被家人禁锢思想,认为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差劲,所以平白谴责自己好几年。

偶尔我会提起这件事,想让亲戚们帮我讨回公道。

但是,

他们问过我最多的就是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我原以为他们要教我豁达,却不知这是我生平见识过最瞒天过海的谎言。只是因为施暴者贯会开撇责任,当你提及时必会反过来指责你小肚鸡肠。

更现实向的原因是,我的亲戚们之所以是我的亲戚,那是因为我是我爸生的孩子,他们首先跟我爸爸是亲戚,然后才跟我是亲戚。

我当时年幼,没能弄清主次,提出要向父母讨回公道时遭到暴力拒绝。

他们对我的暴力次数过多,多到我甚至以为这是理所当然,我那时以为全世界的小孩都跟我一样可怜。

所以我看到小孩就好想给他们一个拥抱,当然如果我有棉花糖的话,我会给他们每人一个棉花糖。

再过了几年,爷爷去世,父亲带着弟弟回家奔丧。

弟弟贪玩,我带他去堂姐家玩耍,他更加喜欢堂姐,便不愿和我回家,我无法子,心中暗涌妒意,这一桩桩一件件越发证实我不讨人喜欢,我便独自回家,并认定弟弟没那么蠢笨,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毕竟堂姐家离我家的路程就算是个三岁的奶娃都知道怎么走。

但我回去后,我的父亲和一向号称待我如己出的大伯将我堵在门外,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发生了第二次,这一次是质问我把我弟丢到了哪里。

那日起我似乎开始懂得了一点自己的处境。

犹记得爷爷临死前像是失去记忆般不认人,他一个人蜷缩在炕头上,坑头下围了许多亲戚,然后那些亲戚一个个自告奋勇问爷爷,他们是谁,还认得不?

我不太记得爷爷说了什么,认得还是不认得,因为我的记忆被接下来的一件事给占满。

我二姑家的表姐将我拉过去,笑嘻嘻的同爷爷说认不认得这个人,爷爷当时鼻子里出了点气儿,然后用一种不知是轻蔑还是嫌恶的语气说:这就是那个混账,我哪能不认得。

我听完后羞愤欲死,上半身还以一种晚辈祈求疼爱的姿势趴在坑上,脸却已经埋在双臂中偷偷掉泪。

然后抬起脸,大家已经转去话题。我跑到厕所哭了一会儿,表姐又来找我,她也许是觉得我受了委屈,但是我那时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幼时什么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离别,正是这个表姐,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刚开始学习英语,也许脑袋笨些,她教我题目时我没听懂,然后她朝我脸上一耳光,可我仍旧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是我笨,我不懂这个题目,她打我理所当然。

当天晚上她离开我家,我思念她,所以边看法律讲堂边掉泪。

我这么写出来,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了一下,大致能分析出来,假如我的家族可以用小说构思的方式解套,那么我就是那个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炮灰,是父母想生男孩却不慎生出来的一个女孩,由爷爷奶奶抚养,为后面的故事情节做铺垫,总之,我从不是主角,因而喜怒哀乐才那么的寡淡。

后来我逐渐懂点事,开始为自己着想,于是在意起那些伤害,我记得奶奶跟我说让我千万不要怨我父亲,因为当年有人要抱养我,父亲并没有同意,父亲买了火车票让她和爷爷带我回大西北时,他买的站票,几天几夜,一直站着,看到哪里有座空了就赶紧过去坐一会儿,她觉得我父亲为我付出了很多。

我又一次被说服。

是啊,我的父亲他原本可以把我送人,我本来的命就是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家庭里的二女儿,基本设定是会送人,过着衣不蔽体的生活,但我的父亲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不爱我,没当我是晚辈,他做错了什么呢,我难道能用现代的观点斥责他,说他不想抚养就不要生?他本来就不想生,只不过是想要个男孩,而我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意外而已。

我怪不了的。

我没有理。

我相信,我至死都不可能得到一句道歉。

因为没人会觉得亏欠我。

我能记得的事已经很少了。

不过最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在我人生前十几年中,家中一直住的是老旧的房屋,据说是爷爷低价买的,刮风漏风下雨漏雨。

家里能住人的只有一间房,我五岁前都是和爷爷奶奶一同住,晚上看完新闻就看央视的电视剧,具体是什么剧我已经忘记。

有一次我们村里的小孩一起在荷塘那边玩闹,刚下过雨,地面上的土壤性感到你只要持续以恰当的力道拍它,它就会变成美人柔嫩的肌肤。

在玩闹中,一位年龄大些的玩伴开始统领我们,指挥要捏房子捏厕所,捏人捏动物,大家嬉笑欢乐,一切都仿佛很美好。

下午三点多,我觉得饿,便回家拿了点饼吃,但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