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一位高大健壮的北方妇人抱进了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十少爷给太太请安来了。”
焦太太立刻放下手中的天水碧钧窑杯,笑得更温和了,“子乔来了?来,到娘这边来坐。”
焦子乔在养娘怀里挣扎着下了地,笑意早没了,小脸绷得紧紧的,圆滚滚的手握在一起,胖嘟嘟的小身子往前一扑,算是作揖过了,这才甩掉一脸肃穆,重又露出笑来,甜甜地道,“娘好。”
说着,又给蕙娘作揖,“十三姐好。”
蕙娘笑着摸了摸焦子乔的头,“乔哥也好。”
乔哥嘴巴一嘟,笑意又没了,偎到焦太太怀里告状,“娘,十三姐摸我!”
焦太太今年望四十的人了,一般大户人家女眷,在她这个年纪,孙子孙女都有焦子乔的岁数了。有个二三岁的小囡囡在身边偎着,她心里自然舒坦,拂着乔哥的肩头,“你十三姐、十四姐,不是一见你就摸你的脑门儿吗?怎么你今儿告状,从前就不告状了呢。”
焦子乔气鼓鼓地瞪了清蕙一眼,理直气壮,还真生姐姐的气了,“养娘说……摸多了脑门儿,我就长不高了!”
童言童语,逗得焦太太前仰后合,“你这孩子,养娘逗你玩呢。”
乔哥得不到母亲支持,眼圈儿立刻就红了,他倔强地咬着下唇,只不做声,焦太太看着倒心疼起来,她息事宁人,忙吩咐蕙娘,“以后就别摸你弟弟脑门了,乔哥不喜欢,咱们就不摸,啊?”
今年才二岁多,根本就还是个孩子,话才能说个囫囵,当然是养娘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了。
蕙娘瞅了低眉顺眼垂手而立的养娘一眼,微微一笑,“好,乔哥不喜欢,咱们就不摸。”
乔哥顿时破涕为笑,也不要焦太太抱,自己爬到椅子上坐了,小大人的样子,还关心文娘,“十四姐怎么没来。”
焦太太也道,“是啊,她怎么没来呢?咱们不等她,先吃吧。”
果然,粥饭才端上桌,文娘的花月山房就来人报信了:昨儿十四姑娘在杨家受了风,今早微微有些发热,就不来请安了。
这个焦令文,还真和自己杠上了,蕙娘好气又好笑,主动向母亲解释,“她和吴姑娘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我看再闹下去也不像话,屋里也找不到说话的地方,索性就把她提溜出去训了几句。没想到令文身体弱,那么一小会儿也给冻病了,是女儿没想周全。”
焦太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可架不住心好,略带病容的清瘦脸庞上,顿时就有些不忍,“既是这样,就让她好好歇着,你祖父那要问起来,也有个回话。”
除了清蕙时常被老太爷带在身边,由老太爷亲自过问她的教养之外,令文和子乔的脾气,十分里有九分都是被焦太太惯出来的。蕙娘眉头一皱,“娘,这要真冻病了,也是耽误不得的,还是请个太医来切切脉,有事没事的,也开个方子吃吃为好。”
焦家人有个头疼脑热,多半是请焦老太爷身边随时跟从的两名太医出面切脉,人家那是吃皇粮当皇差的人,服侍老太爷是领了皇上钧旨,对焦家内眷是一点面子都不必给。文娘要是装病,被蕙娘这一安排就有点难堪了。焦太太性子软,听蕙娘这么一说,又不忍心,又也怕文娘是真病了,索性叹一口气,迁怒吴兴嘉。“吴家那个嘉娘也是,从小爱和你比,自己的事儿还烦不完呢,有闲心挑你的刺。”
“您是听——”毕竟也算是‘宿敌’了,清蕙眼神一闪。
“还是想着送她进宫。”焦太太啜了一口杏仁茶,“你何伯母同我说的……先吃饭吧,吃完了再同你说。”
别看焦家富贵,越是富贵的人家,起居饮食就越有一定的规矩。蕙娘一天起居,准到连一刻都错不了,早起练完拳,辰初一定要吃早饭。被文娘这小插曲一耽搁,早饭晚了一会,她也是有点犯饿了。喝了一碗粥,用了半个馒首,竟还不免多吃了一块蜜橘糕,焦太太见了就想起来,“今早黄岩送来几篓蜜橘,你回去就能吃上了,吃着好就给宜春票号传话,让他们再送。”
焦家豪富,豪富得坦坦荡荡,焦阁老没中举之前,焦家已经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已去世的老太太嫁妆也丰厚,两人又善于经营,三十几年前,宜春票号还只在京城一带经营时,焦家就有入股,现如今,有大秦人的地方就有宜春票号。焦家又焉能不富?非但富,并且借助票号各地掌柜同京城的往来,天下所有上等物事,都能方便地汇入焦家人手中。比如黄岩蜜橘,就是宫中享用的贡品,从浙江运到宫中,也都早熟过头了,就拿生石灰捂着,也总有股怪味。哪里比得上焦家,现在年底,宜春票号每天都有人来京送消息,这筐橘子从黄岩山上下来,到摆上焦家餐桌,其中时间,不会超过五天。
有焦子乔在,很多话也不方便说,蕙娘提不起兴致,连文娘都懒得拿捏,陪四太太吃了饭就回自雨堂。想一想,又吩咐绿松,“去把蜜橘挑一挑,选一盘你们吃的小个子放在桌上。”
蕙娘做事,从来不习惯解释用意,底下人也从来都不敢问,绿松一个眼色,不久,桌上那盘拳头大小的蜜橘就变得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