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抚了抚下巴,倒也不禁失笑,“子殷这是在迫我拿点诚意出来了。”
自从两人见面以来,实际上已经你来我往,在言语中攻防了几次。这等层次的交锋,放在寻常人家,也就是图穷匕见,大家兵刃相见时才会偶然出现的激烈了,可对于皇上来说,竟似乎好像是开胃小菜,非但应付得轻松裕如,权仲白的冷漠,反而好像激起了他的兴致。这位清瘦青年,眉宇间也现出了一丝兴味之色。“选秀至今,也有半年多了吧,我记得婷——”
他语气一顿,身边的连太监已经低声道,“皇上,是美人位份。”
“婷美人,虽然出身敦实、为人也体贴大方,”皇上伸了伸舌头,“可长得却也挺敦实的,入宫半年来,还没有承宠吧?虽然因为你们权家的面子,后宫中也没人敢给她没趣,可久而久之还没有承宠,深宫岁月,也不是那么好消磨的。”
会这么说,自然是承诺将会给瑞婷一个承宠的机会了,她要是运气好,能够孕育龙种,不论男女,自然终身有靠,也算是完成了权家人对她的期望,不论是对瑞婷本人还是对权家来说,都是极有利的。而权仲白所要做的,也就是来回传话,在首辅和皇上之间略施调停而已……要不是他身份超然,深得两大巨头信任,本身底气也足,这么无本万利的差事,说不定还真落不到他头上。
可权仲白竟丝毫不为所动,他俊逸风流的面容,似乎带上了一重寒霜,又是毫不考虑就一口回绝,“我是决不会掺和到这种事里的,您心底应该也很清楚,从前您能给我的,比眼下还多了许多,可我答应过吗?”
“从前我让你做的,毕竟也是违背你原则的事。”皇上一手托腮,毫无不悦,“这传个话而已,子殷,你架子也太大了吧?”
“插手政争,一样也违背了我的处世之道。”权仲白瞪了皇上一眼,“两边都是亲戚,这件事,前头焦家最不利的时候,我在祖父跟前也未曾提起一字,今日攻守异势,我当然也要公平些才好。”
皇上就算有千般手段,对着这坚冰顽石一样的权仲白,也只能徒呼荷荷了。他也瞪了权仲白一眼,“这件事,牵扯到地丁合一的大计。你不是一向关心民生吗——”
权仲白居然抢皇上的话,“兴亡百姓苦,中兴之路走错了,百姓一样受苦。这事,我看不懂,也懒得看,还是您自个儿参详吧。反正依我想过去,老首辅虽然身体还康健,但也是八十岁往上的人了,难道还想着把您从位置上踹下来?既然不是此事,你们在宦海中打转的,又有什么是不能交换的利益?事情没闹到翻天覆地的程度,我可不会过问分毫。”
皇上气得双眼上翻,站起身一拂袖子,“我懒得和你说!”
带着连太监走到殿门口,他又回过头来,“今年冬天去避寒,你去不去?别和去年一样,又托故不肯过去。”
“去年我媳妇大肚子!”权仲白喝了半碗茶,也踱到殿门口,他犹豫了一下。“今年……”
“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了。”皇上发出啧啧声,“没想到你同明润、升鸾一样,都是妻管严的好材料,将来惧内修炼到精深处,想必能和他们一较高下了。”
对这明显的奚落,权仲白倒不以为意,他含笑望着皇上,眸光含了几分了然,竟并不答话。
皇上倒是被他看得有几分感慨,他挪开眼神,将视线投向了阴霾的天空,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算了,能惧内,也是一种福气。天下间也不知有多少有情人,一辈子不能相守……”
这感伤也不过就是片刻,皇上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拍了拍权仲白的肩膀,“舍不得老婆孩子,就一起带来吧!你这娃娃,和小牛美人的那个倒是年月相近,从小多亲近亲近,要她生了个皇子,将来倒可以做他的伴读,生了个公主嘛,定个娃娃亲也是好事。”
这半带了玩笑的邀请出了口,他便不再勾留了,而是冲连太监点了点头,带着另一名小太监自行踱出了翊坤宫:由头到尾,居然没看那翊坤宫偏殿一眼。
院中诸人全都弯□子,恭送皇上出了翊坤宫,权仲白这才慢慢直起身子,满是深沉地望了这明黄色的背影一眼。旋即又一偏头,和连太监友善地点了点头,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别看皇上似乎毫无表示,可会留下连太监坐镇,实际上,对翊坤宫已算是另眼相看了。
“二公子还是这么谨慎。”连太监对着权仲白,在气势上竟也丝毫不落下风,他背着手,语气大有深意,“怪道在皇上心中,地位是越来越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