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不过——”蕙娘话才说了一半,就又咽了下去:老人家摆明车马,是不想管也不敢管这帮派的事,免得横生枝节,耽误了养老,现在更是主动阉割,把私底下的家兵都给交割到他手上了。一些具体而微的分析,已经不能请老爷子指点了。
“我就是觉得,现在是如坠五里云雾,四周鬼影幢幢。可以依靠的人,又不能完全信任,可以信任的人,却又不适合依靠。”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难道真要把票号交待出去,同仲白去向广州,才能真正高枕无忧吗?”
这多少是有点赌气了,老爷子但笑不语,半晌才问,“何家那个小姑娘,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还是以前的脾气,”蕙娘又搀起了老爷子的手臂,“简单活泼,挺讨喜的。满心以为大房去了东北,我们二房又回冲粹园去了,这家里就是她的天下。迫不及待,已经要把家务给接过来了。”
老爷子唔了一声,倒是若有所思,“这动作,有点过分急迫吧,才三个月,就这么着急要拔除你的人了?这种事,肯定是上峰来做更为名正言顺,她和你沟通,其实已是犯了忌讳。”
何莲娘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晓得为哥哥说好话,替父亲讨好老爷子了。没有特别的事,她会这么着急上火地想要把府内大权归属给坐实了?蕙娘有几分愕然,再一细想,也不禁拜服,“是孙女儿想得浅了,恐怕莲娘的自信背后,也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吧。”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能害你的主子,除了老三就是老四,余下老五和他娘,没有这个动机的。你搞清楚何家那个小丫头顾虑的是什么,怕的又是什么,只怕这个谜,十分里也就破了有七分了。”老爷子伸了个懒腰,“家里澄清了,就没什么不能互信的。到那时候,再把你的事冲长辈们挑明,用权家的力量来查外部,那就省力得多了。”
不愧是老爷子,再复杂的局面,他几句话,轻轻松松就给点拨出了一条可行性很高的路子。蕙娘思来想去,也寻不出什么破绽,她不禁就笑道,“那这也得在家里才能查啊,看来,这又得往后拖了。这次去冲粹园,不把老二生出来,我是不会回来的。”
“拖拖就拖拖。”老爷子不以为意,“有些事得快刀斩乱麻,有些事,你拖一拖反而好。只要是人,行事没有不露破绽的,这一点,对任何人来说都适用,只差在破绽大小罢了……”
还说要和莲娘多套套近乎,听听她这几个月在府里当家时的见闻呢,才回国公府,蕙娘就傻了眼了:头天抵步,第二天三房就痛快利索地交了权称了病,要不是莲娘昨晚和她一顿嘀咕,尽展野心,她还当莲娘不过是权夫人手中的傀儡,见她想要退出纷争,老人家一发急,就立刻把大权要重交到她手上呢。
不过,事已至此,不论莲娘出于什么动机,态度骤改已是既成事实,权夫人顺水推舟,便让她留下来过年,“知道你这几天也忙,忙过了再来接对牌吧。何氏这孩子,年轻稚嫩,还担不起大任,勉强支撑到你回来,这不就急着卸担子了?”
婆婆要媳妇管家,媳妇难道还能说一声‘我懒怠管’?蕙娘当时含糊过去了,晚上就和权仲白商量对策,“这可怎么好,接下这个担子,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权仲白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今儿三弟找我,倒是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权叔墨也是老实,何莲娘任何一句话都原原本本给转述出来了,现在再经由权仲白的口转给蕙娘听,蕙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真是纯然的莲娘口气。她道,“其实莲娘有这个想法,也不为过。季青都还没有成亲呢,我们又一脸与世无争的样子,这位置在她看来,自然是非叔墨莫属了。再说,爹也很配合么,立刻就给叔墨在军队里谋了出身,军事,本来就是我们这样人家出身的正道。她的想法,自然也就更多了。”
“话虽如此,可叔墨性子过分直接,不说话也就算了,这一开口……”权仲白冲她摊了摊手,“他说他很有自知之明,有话就必须要说,决无法保守秘密,因此对国公位毫无想法,没奈何媳妇不听话……他已经打算去江南住几年再说了,还请我向爹说项。我和他互相推辞了半天,害我一下午什么事也做不成。”
蕙娘简直快笑晕过去了:国公爵位,那可是世袭罔替,超品出身,焦老爷子辛劳了一辈子,也算是位极人臣了吧,可焦子乔就顶多只能恩荫一个贡生,真要入仕,还得十年寒窗,考出来从七品、八品开始打熬。这么一个力保自己一系血脉永享富贵的位子,权仲白不屑一顾也就算了,权叔墨居然也是毫无想法,两人还搁那推让呢!这‘孔融让梨’的一幕,发生在现实中,怎么就如此滑稽?
“其实,能有如此自知之明,也算是聪明人了。”她笑得肚子上肌肉阵阵发紧,只得一边揉着,一边带些乏意地道,“他说自己没有城府,那是真的没什么城府……”
何莲娘背后编排二哥,虽说是人之常情吧,可这么当面说出来,对她的形象肯定是有影响的。权叔墨一定要有话直说到这个地步,可见为人处事是差了一筹。他的作风,平时当然有所流露,也就难怪国公府很多事情,都根本不叫上他,看来,在这场世子之争中,所有人也都清楚,他不过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