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从前没出嫁的时候,蕙娘也很少在焦勋跟前如此失态,她虽然也有小儿女的时候,但这份憨态,终究是留给家里人的。此时被撞了个正着,饶是蕙娘城府,也不禁有几分讪然,她察觉到自己面上有一团暖热,便忙掩饰地抬起手来扶着树枝,稍微挡了挡面孔。
“你的轻身功夫是越发精进了。”她一边和焦勋拉着家常,一边跳下了地,“走得这么近,我竟一点都没有发觉,这还是冲粹园呢,看来,这个地方也不安全。”
“也就只能混到山上来了,这一带看守少……”焦勋今日打扮得简便,一袭青布长衫,看着就像是个落魄文人,只是朗目疏眉、神仪明秀,风姿却非服饰所能遮掩。“要再往下走,园子里防卫就严格了。佩兰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冲粹园占地这么大,也总难免有点漏洞。”
冲粹园背靠静宜园,在防卫上也的确是借助了皇家园林不少力量,这里因为远离静宜园,反而靠近香山上开放给香客的各大寺庙,往年也不是没有游客误入。蕙娘这几日会在这一带盘桓,也是因为焦勋最适合从这里潜进来。当然,时间地点那也都是早约好的,阁老府送了鲜花,蕙娘少不得要打发人回礼回话,一来一往,这约会也就定了下来。
老太爷虽然明着不肯插手蕙娘和焦勋的事儿,但私底下却似乎乐见其成——最起码也是袖手旁观,他的心思,蕙娘是无由猜测也不愿猜测,甚至她都雨点不愿开口去询问焦勋为何忽然要见她,反而先提起了焦勋送她的那本书,“不得已,把它交给许家世子夫人了。不过杨棋这个人,手上的资源要比我更优胜,她和杨善榆沾亲带故呢,关系也好,又很有把这件事办起来的决心,送给她了,倒比放在我这里埋没蒙尘,要来得好。”
焦勋果然一点意见都没有,一句,“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便把这件事给带了过去,他甚至还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交易,让你连这个筹码都出动了?”
东西都转送了,人家多问一句也是情理之中,蕙娘想回答,却又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奈,她疲倦地吐了口气,摇头道,“反正左右不过是世家间的那些勾当。”
两人久别重逢,上回竟没有好生叙旧,蕙娘也想知道焦勋回来要做什么,是否真和他所说的那样,同鲁王之间还不是统属关系。但她自己不愿说实话,盘问的话便难以出口,两人默然相对,谁也没先说话,过了一会,焦勋忽地无奈道,“佩兰,我们好说一起长大,不说情同兄妹,也自有一番情谊在。你看见我,怎么老这么尴尬呀?”
这话倒是把蕙娘说得松弛下来了,她亦是坦然,“本来这关系就尴尬,现在身份也尴尬,要是仲白在身边,陪着见一面也就罢了。不然,这么遮遮掩掩背人耳目的,你说我能不紧张吗?”
“哦?”焦勋唇角不仅逸出一丝笑意,“几年没见,你的胆子倒是越变越小了么。”
要说蕙娘胆子小,她自己都要发笑,但她也不能不承认,起码在焦勋跟前,她是有些气虚的。蕙娘摇了摇头,“就是心里没鬼,这样的事若闹出来,我在权家也就没法立身了……这已经不是从前在阁老府的好日子啦……”
焦勋倒要镇静一些,他还反过来安慰蕙娘,“你也别担心,终究就是少了个名分,不然,就作了兄妹来往又如何?——我这一次,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关于那个神秘组织,我查到了一点头绪。这件事老爷子不愿意沾手,我也不想给老爷子添麻烦,这才请他传话,想亲自见你一面。”
他望着蕙娘,眼里闪过一丝顽皮,还戏弄她呢,“怎么样,胆子小了小了,可还敢扮男装和我出去一趟,亲自审一审那人?”
“什么人?”蕙娘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她心头不祥预感越浓,其实话才出口,就已经想到了答案——可她毕竟还是要问一问的,“你捉住凶手了?”
“”焦勋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也不是外围了,此人如我没有猜错,应该是那组织的中坚成员……”
他面上厉色一闪,“我为他预备了许多手段,此时正一一令他消受呢,其实邀你过去那就是个玩笑,你要自己不便出去,让你那几个心腹丫头过来一趟,也是一样的。有什么想问的,这时都能问上。”
焦勋让她亲自过去,其实也不能说没有原因,很多时候审讯审讯,重视的不是那人口中的话,而是他的言谈举止透露出来的信息。蕙娘自然是此道高手,如果她不知道事实真相,恐怕即使冒着犯忌讳的风险,也要亲自跑上这么一趟。可现在,她口中却满是苦涩的味道:这个人要挺得住那还好说,要是挺不住把他知道的一些东西给供出来,暴露了鸾台会,或者说起码暴露了桂家这条线,让焦勋顺藤摸瓜地往下查,那这件事可就更乱了。这么重大的事,桂家能不想着杀人灭口吗?焦勋只要稍微一露底细,招来的可能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
走到她这一步,蕙娘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焦勋却不一样,她不能眼看着他趟进一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深浅的浑水里。身中神仙难救,本来就是她给他惹下的一劫,他命大遇到权仲白逃得一命,本来也可以在异域展开新生,却因为自己又从新大陆回转,现在更是不尴不尬,回不去新大陆,也没法在大秦立足……但她也不知该怎么阻止焦勋,毕竟,他可是实实在在地为她查着这个案子,就连这个人,估计都是他为了蕙娘,千方百计给活捉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