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国丧乃是大事,太后崩逝,一应礼仪是少不了的了。京城内官员命妇,都要进宫行礼,若要免去这番折腾,不是报病就得报产育。权家太夫人年事已高,自然是报了病,权夫人此时也不能躲懒,和蕙娘一道,成日贪黑早起、侵晚方回,好在天气还只在深秋,不然,恐怕权夫人就要冻出病来了。这时连良国公都要出去,倒是权仲白因无官职在身可以缺席,还能在家照看些个。

除了京城左近的各上等人家以外,还有各地藩王,也都有日夜兼程往京里赶的。许太妃和安王当然从山西回来,闽越王等各分支,有的藩王无旨没有进京,也令王妃日夜兼程地赶到京城行礼。内命妇除了婷娘这般产育的以外,也和外命妇一般日夜排班行礼,任是身份多么尊贵,此时也要麻衣素服,扑在地上哀哭。顶多因为她们人数少,能给设个挡风的棚子,除此以外,自是别无优待了。

虽说全城缟素,气氛何等肃穆,但说实话,除了牛家人以外,这乌泱泱一地的人,只有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暗自称愿的,真正为太后伤心的又有几个?别看现在是国丧,大家头上都光秃秃的,没什么装饰,可就是这秋冬丧事专穿的黑紫羔大氅,也有人暗地里在比高低呢:这衣服不是国丧谁也不会穿的,更是绝不储藏,出事现做,除服立刻赏人,偏又名贵,很多人家为图省事,买的就是那号称黑紫羔,实则价格低廉,大家心照不宣的染色羊皮外褂。单单是一件衣服,就可看出真正家底了。往常做派再强那也没用,一般人家,女眷有品级的越多,在这上头花费就越大,正好这几天又雨雪,谁要是一跪下来就染了一地的淡紫,那就露怯了,背地里落几句闲话那都是少的,最怕是这吝啬寒酸的名声传出去了,以后家里儿女,都不好说亲事……

没心事的低品诰命,连国丧都能寻出花头来攀比。可似蕙娘这样人家,她往来相与的友朋,哪个少一件皮褂子?她们关心的也都根本不是这件事了——从权家人起,杨家人、许家人、桂家人、孙家人、公主府、阜阳侯府、永宁侯府、王尚书府、秦尚书府、吴阁老府、郑大夫府、石大夫府……这些人家的女眷,哪还顾得上攀比这个?现在也没什么派系之分,没心思争奇斗艳互相使绊子了,彼此眼中都含了深深的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话就差点没问出口了:太后这死得蹊跷离奇啊,究竟是怎么去的,你知道□消息么?

不错,太后今年虽不说正当盛年,但也绝不老迈。这几年来,也就是有些富贵女眷常有的小毛病,随着局势的需要、和她自己心情的变化时增时减。但总的说来,再活十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就是上个月宫里有事大家进去时,看着气色也还好呢……她出事时,进宫请安的命妇不少,个个都瞧出了不对:要不是里头没有一点文章,宫里是不会这么行事的,锁了宫门只进不出,摆明了就是要把消息给捂住。而这么些天下来,各家和宫里的线人,能接触的也都接触了,得到的答案,却也都不尽如人意。

宁寿宫里,当时在场的服侍人也不少,宫人太监,总有一百多名了。这些人,不识字的倒还罢了,听说是灌了哑药,送到偏远皇庄、皇陵里去了,太后平时比较信重的那些人,泰半都是识字的,现在全都不知去向,十有八九,那是凶多吉少了。

说实话,今上比起之前的几个皇帝,手段一直都还是比较温和克制的,昭明年间,宫里几次腥风血雨,死的人都是成百上千。今上登基以后,宫里基本就没出过什么大事。这一次杀人上百,已算是罕见的大动作。——香雾部两个线人也跟着折在了里面,令权世赟很郁闷。在宫里培养个线人不易,这一次损失了两个位置不低的细作,短时间内,鸾台会在宫里的影响力已是大降——可越是这样,越显得太后的死充满了忌讳和嫌疑,要不是蕙娘深知底细,她甚至要往不该想的地方去联想了。你说这皇上才刚过问牛、桂两家私斗的事,太后这里就死得不明不白的,是不是太后她消息灵通,知道桂家拿出了一些牛家不能抵赖的证据,畏罪自尽呀?

有什么罪,是连太后都不能为牛家挡着,只求一死了断的?恐怕,只有不赦之罪了吧……

别人不说,起码消息灵通的杨阁老、秦尚书家是有这样怀疑的,因权家和她们的姻亲关系,蕙娘也捎带着听了一耳朵杨太太和秦太太的对话,“早上人还一点事没有,我们家那位当时过去,还有气,皇上赶到好像还是见了最后一面,就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当时还是能挣扎着说出话来的。”

这时候就看出宫里有人的好了,婷娘就算没有身孕,知道得也不会有宁妃详细的。秦太太听得很入神,压低了声音道,“外头有传说,是畏罪自尽——”

“这就不知道了,”杨太太摇头道,“急病去世,半天就撒手也不是没有的事——”

她瞥了灵棚一眼,又压低了声音,“不过,据说当天晚上棺里那还是空的,连寿衣都还没换,是到第二天我们进来之前,才赶着小殓了放进去的……”

死后哀荣也是一个人一生成就的一部分,秦太太连连摇着头,啧声道,“造孽,造孽。”

随着棚内唢呐声起,众命妇都不再说话,各自摆出哀容跪了下去,棚内顿时又响起了细细的哭声。

天子居丧以日代月,这二十七天内,朝廷政事几乎也是完全停摆,除了各地军情灾情以外,没有什么事会当即处理。桂家的两位少将军当然也只能继续被软禁在燕云卫里,桂少奶奶亦因此饱受众人刺探眼神洗礼。她倒是气定神闲,反正该拜就拜该哭就哭,礼数上挑不出什么刺儿,背地里脸一抹就又是满不在乎的神色——谁叫太后和她有隙,天下皆知?现在太后去世,她要是真的动了感情,众人心里还不定怎么想的,现在这样光棍,倒有不少人佩服她的骨气。各自暗地里都道,“这回牛家就算得意了又如何,她们的天都塌了一半!瞧牛家人哭成那个样子,真是难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