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渠氏这也是说得入港了,怕也是头回有人体谅到她的难处,她叹了口气,“按说,他待我没说的,这些年来,家里也就添了两房人,在外头拈花惹草,也就是玩玩,当不得真。可嫂子您说得对,我们这做过守灶女的,心气都高,我心里有时也觉得好没意思。可娘家哥哥们都帮他说话,说我有福,嫁了个文采风流的大才子,最是清贵不过了。爹娘也都是这个意思,我也就不爱抱怨什么了,反显得我自己太挑剔,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说得动情了,蕙娘跟着她,也深深叹息一声,“你还算好的了,我们家仲白,虽然野得要命,恃才傲物愤世嫉俗得让人头疼,但始终还给我留了两个子嗣。你看文娘,祖父在的时候,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现在祖父去了,她还无所出,在家里,只怕是越来越抬不起头了吧?”
渠氏不免欲言又止,半晌方道,“婆婆是有些心急,却也知道大嫂贤惠,并不妒忌。是大哥自己太忙于公事,几乎不近女色……这种事,急也没有办法吧。”
蕙娘瞅了渠氏一眼,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慢慢地道,“这男人都是好色的,谁不是爱偷腥的猫。妹夫要是宠妾灭妻都罢了,这不近女色,我心里真觉得古怪得紧。听说他和前头一个情深爱笃……”
她绕了这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渠氏嫁进王家,很有些年头了。以她为人,有些事,就算不是一清二楚,起码也能知道点内情。王辰原配去世可能有古怪,这她知道,但到底有什么古怪,是如何古怪,老爷子心里也许有数,但蕙娘却是没法去弄明白。
渠氏面上,果然闪过了一线阴影,她动了动嘴唇,又黯然摇了摇头,蕙娘见了,心底如同坠了一块大石头,直往下沉去,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没想到,老爷子竟……”
她想说:老爷子竟走眼了。可这话讽刺得她自己都不愿出口,老爷子是真走眼了,还是难得糊涂?又或者为了爬到政坛最高处,就非得皮厚心黑到这个地步,王家不如此做,老爷子也不会把文娘嫁入他家?
这话到底断在了口中,蕙娘却还是情不自禁,慢慢地道,“王家媳妇,不易做啊。”
渠氏也是王家媳妇,王辰原配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心里,能没有一点压力,一点恐惧?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索性和您明说了吧,我们家那位,对这些事是一点都不知道,只一心吟诗作赋,做他的大诗人。我心里更情愿他这样,好歹,他是个热心人,待我也很有情分。”
“至于大哥,他常年都在老家,我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只是做官的人,城府总要深些。”渠氏慢慢地道,“我看大哥对家里的事,知道得要比王时多……还有,他对前头嫂子,挺有情分的。”
不用她再多提点,蕙娘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件事,要说错,王尚书和妻子当然错得最多,可对其做出暗示的焦老爷子,在王辰心里形象只怕也不太好。他的不近女色,到底是真忙于公事,还是不愿接近文娘,又不想给焦家留下话柄,所以干脆全不近女色?
她蹙了蹙眉头,见渠氏已住口不言,甚至流露出些微后悔之色,便将此事按下不讲,和颜悦色地道,“看来,盛源号是不愿退出朝鲜了——你就给我透个底吧,这份不愿意,到底有多坚决呢?说不定,是封子绣没把这事给说清楚,朝廷意思,本来是把日本让给我们宜春号的,那个地方,市场可比朝鲜要大得多了。我们宜春,甚至可以把日本让给盛源,把盛源在朝鲜的铺面给买下来。”
这个条件,不能说不优厚了,渠氏思忖了片刻,却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歉然道,“嫂子见谅,为了打通朝鲜这条线,我们花费的金钱不少,日本虽然更为阔大,但国内政权强盛,却是难啃的骨头。盛源不比宜春,小家小户,吃不下这块大肥肉。除非……”
做生意嘛,漫天开价落地还钱,有这个除非,那就什么都好商量了。蕙娘却并未接话,眼珠一转,反而欣然道,“好,既然盛源不愿放弃朝鲜,我们也依足规矩办事。摆酒赔罪的事,你们可以操办起来,将来宜春在朝鲜立业时,也一定要请盛源来吃开业喜酒。”
她不顾渠氏难看异常的脸色,又道,“好啦,现在公事谈完了,再来说说闲话吧……你今儿穿的这身衣服,花色倒是新鲜——”
渠氏现在哪有心思和蕙娘说这个?她几乎有些粗鲁地打断了蕙娘,“我这儿是把话给说完了,可我公爹那,还有事找您呢。您要不介意,我打发人喊他去?”
竟是连一句闲话都不愿多说,也不顾自己身为客人的礼数,站起身急匆匆地就出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