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光芒很微弱,但她还是看到了切萨雷翻白眼的动作。
“ok,那快速的回答——我和你的情况根本就不同。”他的语调比平时要更高亢和紧绷,好像在压抑着喝她‘闭嘴’的冲动,回答的语气也有炫耀的嫌疑,“当然,最近半年时间要比以前更忙,但那主要是因为国际发行和制片都在学习之中,有些事只要自己做过一次就够了,接下来你就可以让别人去做了——这就是为什么你被叫做领导层,不是吗?只要过了这段艰苦时期,我的工作量还是能够应付得来的,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单选题。”
因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我赢了’的优越感,所以问题本身的沉重味道反而减轻了不少,珍妮嗤笑了一声,又踢了他一脚,切萨雷‘嘿!’了一声,但没有躲开,而是再度抓住了她的胳膊,预防她因为这个动作失去平衡,真的掉下去。
“抛开你毫无道理的自豪,这的确是个很因人而异的问题,”珍妮也停止再幼稚地宣泄情绪,重新把脚缩了回来,她打开手电筒,漫无目的地扫‘射’着山坡上的植被,“也许任何人都是这样,当你开始的时候,你的选择并不会太多,你一直在为了选择权奋斗,人们不是说吗?富裕的唯一意义就是你可以享有选择,但很多时候,当你别无选择的时候,其实幸福感也许反而更强烈,因为你只能,也只需要把眼前的事做好,而当你开始拥有选择的时候……当选择充斥了你的世界的时候,也许你反而会因此‘迷’失……当你做什么都可以的时候,你又到底该做什么好呢?”
气氛似乎渐渐地有些感伤了起来,然后切萨雷平淡地、家常地‘嗯’了一声,破坏了所有气氛——珍妮没忍住,差点想再踢他一脚。
“所以,这实际上是个感‘性’的选择,”切萨雷用‘你有些大惊小怪’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担心你又演出‘精’神障碍——哎!这真的很痛!——ok,ok,这也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但我觉得这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不是吗?情况远远没到这么急迫的地步,不是吗?我理解萨尔维可能要求你在拍摄期间绝对的专注和投入,这也是体验派的基本要求——不过在此期间,公司的事我可以管起来,既然它在你拍摄《梦‘露’》期间都能存活下来,这一次为什么不行?从逻辑上来说,这不通顺。”
“不是说我就不担心我的‘精’神障碍问题了——”珍妮强调地说,随后又抿了抿‘唇’,和切萨雷的对话经常让她有无从逃避的感觉——在他跟前你会觉得逃避自我是一件很孬种而且很愚蠢的事,“而是……而是,这未必是一部成功的电影,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个演员,我要考虑的只是电影本身的质量,那么我也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出演,但当我是明星的时候——当下一部文艺片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当我的时间、我的‘精’力非常宝贵,同时被许多项目需要的时候……‘花’费半年、一年的时间去生产这样一部电影,也许不会在票房和评论上获得成功,也许能欣赏的人不是那么的多——甚至连导演自己都没有把握的电影,只为了我被这个项目吸引,只因为一种可能……如果你是我,你会犹豫吗?你也会难以选择吧,它关系的并不是一部电影本身的成败,也不是你在商业和表演中怎么去平衡,它关系到你的追求,你的方向……你的最终选择……”
言语不能表达她的所有思想,珍妮停顿了一下,有些费力地说,“关系到一种形而上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总的说来,你胆怯了,”切萨雷说,“你被这个项目的风险‘性’吓住了。”
“不!”珍妮本能地否定了这个弱势的猜测,“我是——我是不能适应去拍一部商业价值完全不被看好的电影,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看好,虽然我也受到了吸引——是的,这就是我想要问你的,我想它赚钱的可能不会太高,这对于珍妮弗杰弗森来说,会是一种损害,当然对于大梦来说也会有影响,即使我——即使我想要出演,你会支持我吗?你会埋怨我吗?我们可是刚做了决定,下一部艺术片一定要慎重选择,绝不能得意忘形——”
她不再说话了,珍妮有种感觉,切萨雷现在已经陷入了思考之中——也许这对他来说,一样不是容易选择的问题,要考虑的因素确实有些太多了,不仅仅是一部电影的机会成本,时间成本,还有整个‘珍妮弗杰弗森’这个品牌的价值……
“你喜欢表演吗?”当切萨雷发问的时候,珍妮差点没回过神——她也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维‘迷’宫之中,再度被这个难题困扰。
“我……我喜欢表演吗?”她重复着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对,你喜欢表演吗?——你第一次接触到表演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切萨雷问——他又笑了一下,“奇怪的是,我刚才回想的时候忽然发现,在我们认识的九年中,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个问题。”
“也许那是因为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这本身也不是一个选择,这是一‘门’技艺,一条快速的上升通道。”珍妮说,她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那是她第一次货真价实地接触到演员这个职业,不过,当然不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表演。
“我喜欢表演吗?”她低声地重复着这个问题,“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当我刚接触到表演的时候,我喜欢它吗?”
她望着脚下的庄园——这只沉睡的,现代科技打造的猛兽,望着她靠着表演得到的财产之一,一股淡淡的成就感升腾起来,让她的嘴角慢慢上翘:成功的现在,让回顾过去也变得不那么痛苦,甚至有了几分缅怀。
“——我想……是的,我喜欢它,当我刚接触到表演的时候,我是很喜欢它的……它让我感到我很特别,让我看到了摆脱烦恼的希望,它是改编命运的方法,是一条……一条快速的上升通道。”她说,想到往事,笑容越来越大。“你能想象吗?一个刚到北京的‘女’孩,她的整个世界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边远城镇,忽然间来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之一,她揣着零星的财产,她所有的一切甚至换不来我们的一顿美食,她就这样走在一个又一个昂贵的专卖店里,翻检着那些吊牌,居然一点都没有胆怯,她所有的只有憧憬,她想要为面试准备一身得体的衣服,不再是身上不合体的旧衣,而她所能凭借的一切,除了她的长相以外,就只有她的表演天分——那时候,她当然非常的热爱表演。”
“但那只是一种功利‘性’的热爱,”切萨雷低沉地说,“她的爱只是因为表演能给她带来好处。”
“是的,在那之后——她进入了大学,开始了自己繁忙的大学生活,除了学业以外,她有很多事要做,给自己挣点生活费,找到一个合适的金龟婿……她有太多的事需要考虑,表演已经不再是她的全部希望,”珍妮轻声说,“她也意识到了,通过表演改变自己的命运——靠这‘门’技艺在社会上立足,这是个很天真的想法,远远比不上找一个金龟婿现实,就像是你说的,演员的‘门’槛很高,如果你没有人脉,就只能指望自己的运气。当然,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用你的天分去征服这一切。”
她停顿了一下,随后自失地一笑,“说实话,在进入大学之前,有一段很短的时间,她是非常渴望表演的——她喜欢得到赞许,在她发现表演之前,她一直为自己的无能困扰,表演让她第一次受到了长相以外的肯定,让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能力,原来她真的可以考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她也喜欢这种展示才华的感觉,她以为自己可以这样继续下去,用表演来改变一切……然后,她入学读书,开始真正地研习表演,随后而来的是很常见的‘大学失落’,她发现,原来自己的天分远远说不上拔尖,她在同学中的水平充其量也只能算得上是中庸。”
切萨雷没有打扰,所以珍妮自由自在地往下回忆,“没有天分,没有人脉,而在北京,机会远远没有好莱坞丰富,竞争当然则更‘激’烈得多,她没有等待和尝试的资本,那么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转移重心,为自己找一个理想的丈夫……”
“而她找到了。”切萨雷的语气很肯定。
“是的,她找到了,”珍妮说,“她也确实转移了重心——但她依然是很喜欢表演的……她喜欢表演课,喜欢实践作业,喜欢那种短暂地离开自己,假装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另一个人的烦恼也许比她的烦恼更多,比她的处境更窒息,更让人绝望,这让她对自己的生活感到一丝宽慰——另一个人的生活也许很甜蜜,很幸福,对她来说更是一个难得的逃离,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但在表演里,她可以允许自己去渴望,去想象——即使她没有天分,她也依然喜欢这种感觉,她不需要老师的赞赏,选角导演的肯定,只从表演这个行为本身汲取幸福感,她喜欢表演吗?我想,她应该是喜欢表演的。”
“那我想,她应该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演员。”切萨雷说道,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就像是个无形的拥抱。“只有明星才需要计算自己的星路得失——票房号召力、奖项竞争力,公司领导人需要计算自己的影响力与权威感,制片人计算一部电影的票房和奖项,但对演员来说,重要的只有电影本身,她不需要观众和影评人的肯定,对她来说,表演本身就是结果。”
“可……”珍妮说,她有些无由的犹豫,“可——”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我是你的合伙人和经纪人,是的,从公司的角度来说,公司需要你的权威感,你的永不失败,”切萨雷严肃了起来,“这能帮助大梦更快的发展,作为你的前经纪人,我也希望你能接下胜算更高的电影,这能延续你的职业生命,让你获得更多的奖项——你要知道的一点是,珍妮,在好莱坞,明星不会缺乏朋友,可演员永远都是孤独的,他们不可能拥有一个专业团队,因为无法生产出足够的利润来支持。所以,作为你团队的一员,我服务的是你明星与名流的身份,当我们坐在大梦的办公室里时,我也必须对我的职务负责,我必须告诉你这部电影可能会对大梦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
他扭过头望着珍妮,忽然‘露’出笑容,“但现在,我们穿着运动服,在非上班时间坐在山崖顶端的一块大石头上,我想在这一刻,我仅仅是一个演员的朋友,而我必须要提醒你,你的天赋有多么的宝贵——世界上有无数人愿意‘交’换你的天赋,想要成为像你这样的演员——也许作为你的……我不知道,你的拍档,你的好友,我应该要为你的‘精’神健康担心,我要说‘it,什么电影,我只希望你健康富有地活着’,但作为一个缺乏天赋,没能踏上这条路的前预备演员,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你是一个演员,而一个演员应该去演自己想演的电影。”
顿了顿,他补充,“这很自然,不是吗?”
珍妮转过头望着他,望着月‘色’中的切萨雷,望着他暗蓝‘色’的双眼,和双眼中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