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将一家人维系在一起的,应当是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可就在这时候,善桐感到了不对。她感到了在这亲情之外,似乎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左右着一家人的一举一动,左右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她想了很久,也只想到了利益两个字。
一时间梧哥的读书声,似乎又回荡在她耳边,那是她无意间听在耳中的,当时以为转瞬即忘,可没想到到了此刻,这句话又跳了出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她不禁微微有些发抖,只觉得眼前的天地,已经和记忆中那片宁馨的净土,有了极大的不同。
可下一刻,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娘不是教你诈,是教你做人,这世上没有能分明的清浊,黄河水还是浑的呢!为人处事,妙就妙在清浊两可之间,清到家浊到家,那也都不成!”
又过了很久,善桐才微微叹了口气,又翻过了身子,透过窗帘的缝隙,望向了窗外泛着微光的雪地。
是啊,娘也有算计,祖母也有算计,就是被人算计的桂含沁,肯定也有自己的算计。人活在世上,又有谁能不算计?
忽然间,她想到了杨棋,想到了那个沉静而清秀的小姑娘。想到她那个美丽却憔悴的生母,想到了她们所居住的低矮小屋,想到了她在江南可能的生活,想到了许家那个少爷的话。
“姐弟两个联手,把我算计得好惨!”
看来,即使远在天那一边的江南,即使是比自己还要小的杨棋,也都早开始了自己的算计。
祖母和张姑姑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了,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善桐的身子,可善桐又已经困倦了起来,她摇了摇头,口齿不清地道,“要睡觉……”
不知是谁轻轻地道,“一直没有醒呢!”
然后就是祖母的声音,“诸家那一位,是歇在了宗房,还是歇在了外九房那里?”
“就歇在外九房院子里,”张姑姑的语调也多了一丝无奈。“村子里有点余粮,四面八方都惦记着了。外九房也难,这两天往小二房跑得很勤快——”
“哼!”祖母的声音飘了起来,在浓重的睡意中,渐渐地扭曲了。“只是为了借粮的事?我看不至于的,小二房不是还有一个女儿……”
似乎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善桐的世界又成了一片浓黑。她翻了个身,半边胳膊打到了祖母背上,自己却是无知无觉,很快就在梦中露出了甜甜的笑。倒是让老太太和张姑姑相视一笑,都止住了话头。
“真是可人疼的小妞妞。”张姑姑望着善桐红扑扑的脸蛋,罕见地将喜爱露在了外头,她为善桐掖了掖被子,低声道,“又憨又巧,巧得也让人心疼。也不像爹也不像娘,这可人疼的性子,真不知道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