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绝处

她猛地站起身来,森然道,“我们小五房就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卖儿鬻女求富贵的事!宗房拿什么压着,我老婆子也不会答应,真要逼急了,那就大家一块死!”

善桐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怔怔地望着祖母,一时间倒起了些后悔。

早知道,就自己逃了……坏了名声又如何,活命才要紧啊。至少,至少村里人能留得下命来——

旋即她又想到,依如今的实力对比,自己逃走之事,万一给马贼借口,触怒他们攻破村墙血洗杨家村,只怕族人们十停里也活不了一停。顿时就又有一股浓浓的绝望盘旋上了心头。

可真要就这样顶下去,先不说小五房可能和宗房决裂,就说始终顶住不给粮食不给女人,最终还不是要打,就凭村子里这点村兵,能不能坚持到对方粮食不足径自撤走,还真是说不清的事。

再说,她听过这伙胡子说话,若真是她想得那样,是北戎那边的人,这伙凶徒听说是会吃人肉的……

在这一瞬间,善桐终于尝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她生平第一次切肤地体会到了命运的威压。小姑娘真想学着祖母、母亲一样,放声大哭出来,哭尽心中无限的冤屈与绝望,但就在这时候,她想到了善喜在父亲临终前的沉默。

虽然命运对她也并不公平,但善喜的脊背,却一直都挺得很直。

善桐不禁也挺直了脊背,她深深地吸进了几口气,才要说话,屋外便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娘,宗房那边来人请您过去说话。”

看来,族长已经醒过来,四爷和温老三,也终于把对方的条件给转达给老爷子了。

老太太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掸了掸裙面上的灰土,又沉着地同王氏交换了一个眼色,王氏沉默着点了点头,又看了善桐一眼,压低了声音嘱咐,“你不许轻举妄动,老实在家等消息。”

顿了顿,见女儿神色莫测,心头不禁又浮现出少许不安:知女莫若母,虽说善桐未必会做傻事,但按她那激动执拗的性子,万一热血上头,想要为全村人献身……

她索性一把又捏住了善桐的手,和老太太商量,“娘,还是把妞妞儿带在身边吧!她毕竟也是见过那帮子胡子的……”

老太太也正和王氏有同样的担心,她掂量了善桐一眼,咬着牙慢慢地说,“也好,让大家看看她的年纪,今年才多大……我不信他们忍得下心!”

话里终究是带了绝望般的任性:这是要无计可施到什么地步,才会要寄望一群精于世故算计的老狐狸,忍不下一颗心?

外九房、小二房、十六房、老三房……只要是村子里说的上话的人家,当家人都是来了两个三个,善桐扶着祖母一路进屋,还在院子里看到了更多的家长、房长。大家都不是傻子,对岸新出现的那一拨胡子,几乎是一下把杨家村逼进了绝境,村中诸人自然而然都聚拢到了宗房周围:不论亲疏恩怨,在这样的时刻,宗房的确就是一村的领袖。他们也的确在尽力为村子的命运奔忙:一房人从宗子到长房长孙,连偏房的庶子,只要是宗房出身,没有一个出村的,就连去了江南的宗房二爷,都赶回村中和族人一起挨饿。说起来,是要比诸家的做法强得多了……

族长毕竟有了年纪,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精神头明显有些不济,虽说屋内都是有体面的人家,但他还是半坐半躺,苍白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干咳着出神。宗子杨海林便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招呼诸人的工作,宗房二爷、三爷则围在炕边照料父亲。屋内本来气氛就不轻松,因族长这样,更是多添了三分沉重,众人心里不禁都滑过了一个念头:要是在这个时候族长去了……村子能不能扛过这一劫,恐怕还真难说!

见人几乎已经到齐,连小五房老太太都带了次媳并孙女儿到了,杨海林便对四弟杨海明使了个眼色,又冲温老三道,“大侄子,你把事情说一说吧。”

善温难得上得这样大的场面,一时间难免有些局促,他先疑惑地看了善桐一眼,却也只是一眼就过,又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便从自己出了村墙开始说起,说到见匪首,发觉了新到的一整支队伍,又谈条件云云。一概也都是些寻常事务,只是着重强调了两点:第一,他听到蒙面人中有人在说突厥话;第二,对方的开价已经翻了一倍,要两万石粮食,和村子里一个叫杨善槐的小姑娘。

第一个消息显然是更为耸动一些,毕竟小五房和宗房都没有将善桐遇袭一事的细节大加张扬。众人闻说马贼们可能是北戎那边过来打草谷的蛮夷,自然只有更加惊慌害怕。至于第二个消息,反而要平淡得多了,倒是小十六房老太太心细,追着问了一句,“这个善槐是哪家的丫头?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说为什么要她吗?”

这一次倒是杨海明作答,“说是去年曾经在路上遇见过一次,小姑娘胆子很大,身家也富贵,同行的有一群兵士,还有她的母亲和姐姐……小姑娘身上还有一柄火铳,是难得的好东西。”

形容得这么详细,善桐兄妹又曾经一度在村中试射过火铳,引来围观的。众人无须更多言语,都已经望向了善桐,王氏和老太太面色都紧绷起来,倒是善桐神色自若,她张口才要说话,十六房老太太已经又问,“说要这丫头,话说得死吗?你听着是粮食那一块能讨价还价,还是人这一块,能讨价还价?”

她本来是最不赞成出粮食的,如今形势丕变之下,居然最为热心,竟是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已经把善桐摆上了谈判桌,作为一个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