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和亲

她就有些怏怏不乐,上了床也很久都没睡着,又怕翻来覆去吵了含沁,只好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数着床帐上的水波纹。含沁一开始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在黑暗中摸索着握紧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捂着,又轻轻地道,“我看你心事不止这点,下车进院子的时候,脸上就有些不对了。”

如此观察入微,让善桐说什么好?她犹豫再三,心知要搪塞丈夫,自己还没那么本事,便也索性直说了。

“这一次进宫,恰好又遇到福寿公主来着……”

含沁便不说话了,小夫妻肩头碰着肩头,在黑暗中并肩躺着,善桐觉得为含沁握住的那只手出了点汗,黏黏的,过了一会又变作了湿冷。她再叹了口气,低声道,“叔叔那边的折子,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吧。”

“嗯。”含沁轻声说。“来信里还提到你,对你出的这个主意,爹是很喜欢的,也夸你心思很灵巧,最难得,是手法很正。并且专挑晋商下手,这一招是连他都没有想到的。”

不论帝王如何想,他一个人独木难支,怎么可能统领天下。朝事还是要朝官来办,福寿公主的命运,其实也不能说就掌握在了皇帝手里。明摆着,现在东南要开海,主要是为了历练海兵剿灭海匪,南洋水匪凶,连善桐都知道,这块骨头多硬那是不用说的了。西南一带,虽然安南等国已经被揍老实了,但土著闹事还是此起彼伏,云贵总督根本就做不久,朝廷历年来是持续往云贵增兵。东北女真人,从前一度壮大得几乎威胁前朝边境,后来式微了近百年,现在又强盛起来……几十年来朝廷能拿的出手的胜仗其实也就只有对北戎的这一场。现在说要继续四面开战地去打,就是皇帝也没有这个底气,罗春又一直强调这份婚约——地丁合一的事还在闹腾呢,边境不宁静,对内怎么推新政?这时候推,推招安,推‘分头示好、挑拨离间、分而治之’,简直是正当其时,皇帝是不动心都难。

善桐出的这个主意,其实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天下局势就是如此,她没有说谎,也没有误导,桂家顶在第一线上的武将,也最有发言权。他们和北戎都打了多少年交道了?这十二个字,绝对是切中北戎命脉,而且‘以和为贵’,以后朝廷战略重心如果从北线移开,桂家兵肯定不能和从前一样要什么有什么,这几策还算是体现了桂家的公心,几乎还能在皇上那为桂家讨着些好儿。而要实行这计策,桂家也是不二人选——这边许亲给罗春,那边和小达延汗眉来眼去,给这家一点好处,送那家几份礼物。最好是年年都让他们自己拼上几场,喂上几颗包了毒的饴糖,十几二十年后,北戎也许就这么逐渐衰弱下去,纵不衰弱,只要不更加强大,等朝廷腾出手来,等着他们的就不是羁縻,而是约束了。

这计策几乎无可非议,对桂家来说却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借口:十几二十年之后,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甚至是换了个皇帝之后,还有谁能如此精确地分辨出这种策略的起始时间?桂家等于是奉旨和北戎眉来眼去,即使是和里朝廷翻脸,从此不再同他们往来,里朝廷要对付桂家,总是要多费一番手脚。不是说有了此策那就能高枕无忧,起码桂家是多了些腾挪的余地,比现在的情况,那是要好得多了。

“糊涂账囫囵吞,”善桐便喃喃地道,她似乎在说服自己,“这一策,起码是保证边境战火,再不会像现在这样频繁了。”

她这还是在介意福寿公主——含沁也听出来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语调反而要比平时更冷硬。

“你当年是见过罗春,也听过他们谈判的。”他低声说。“封子绣在许嫁福安的时候,可没有一点不忍。他是代皇上来的,许嫁公主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肯定是得了上头的预先许可。先帝卖女儿卖得挺欢实的吗,他们都没不好意思呢,你就不用忙着羞愧了。”

“我也不是羞愧……”善桐又叹了口气,“我是也明白这种被卖掉的滋味……只无非我是为了我哥哥,她是为了她家的天下罢了。我就奇怪,都说保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执掌天下是男人的事,凡是好事那都全是儿郎占了去,怎么到了要算账的时候,就又老把女儿家给推出去呢?”

含沁倒不禁失笑,他一把将善桐搂在怀里,亲昵地道,“你怎么就想到这里了?成天闲着没事,就会瞎想!”

说着,便一边揉搓着善桐的肩胛,一边道,“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多想也是无用。你当福寿要不嫁去草原,日子就很好过?我看也未必,历来公主那是短命的多,就说这一朝,有多少公主是享过福的?这就是她们的命!世上不公道的事可多了去了,咱们啊,先保住自己,再来谈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