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姐早就觉得奇怪了。”她淡淡地提起了远在余杭的初娘子,“这些年来,家里的子嗣竟是没有太平过!不是出这事,就是出那事……还有九哥接二连三的出岔子……”
“不是说,是三姨娘——”五娘子就惊讶地问。
大太太眉宇间一片阴霾,“三姨娘都去世多少年了?才去世就经年累月地给她念经超度,她就算怨气再大,也不至于逗留人间这样久吧?”
人就是这样,一旦接受了一种说法,就会为自己找出种种理由反复论证,越想越真……
“多半还是你二婶,听说我们对家中怪事起疑,就找人装神弄鬼把罪名推到三姨娘头上!”大太太是越说越生气,“她一向信奉梅花观的久寿道长,今年年初我们家做法事,还极力想把久寿撮弄进来,让他进到百芳园里,真是其心可诛!”
当时对魇镇的看法,普遍认为是距离越近越有效用。
有的人甚至会把符咒塞到目标床下,就好像《红楼梦》里,赵姨娘在凤姐和宝玉床上动的手脚。
《金玉儿女传》里也有类似的情节。
大太太俨然是自己想象出了一个全须全尾的故事,连带转折,一并起因都设想好了。
就连二太太简简单单的献殷勤,都被安上了这样的动机。
七娘子自然不会为二太太辩解。
“怎么会!”她是一脸的惊讶和后怕。
“还好当时想着园子里的僧道够多了,不差梅花观一个。”大太太语调森冷,“就回绝了她,没多久,我就发了痘子——这小鬼可真的是睚眦必报啊!”
连发痘疹的事都编进去了。
七娘子双目圆瞪,“世上竟也有这样的人!”
又忙安慰大太太,“还好娘福大命大……”
五娘子也一脸的不可置信,“平时只觉得二婶为人很没意思,没想到,没想到……真没想到……”
大太太就和五娘子、七娘子唏嘘了一番。
“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对她的一片心意,都被狗吃了!”
大太太是接连感慨,“咱们家这些年的不顺,也终于是找到了来由。”
七娘子一下就懂得了大太太的心理活动。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与其相信自己的厄运来自于命运,倒更宁愿相信是有人在后头算计。
毕竟运气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并不像敌人,是无法被打倒的……
她就附和大太太,“以后咱们家也就越来越好了……”
大太太慢慢地就有了些精神,又叫了想吃些点心。
这一回就让五娘子喂她喝粥。
五娘子很少服侍人,笨手笨脚,不是调羹嗑了大太太的牙,就是把粥米洒落到褥子上。
连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连声道歉。
大太太一开始还忍耐着没有数落五娘子,待五娘子又嗑了她的牙一下,到底忍不住要开口。
七娘子连忙出言缓颊,“五姐今天也累着了!还没睡午觉……”
时辰到底也已经晚了。
大太太容色大缓,反而催五娘子,“你去睡吧,让你七妹服侍就行了。”
“我学学就会了!”五娘子却很坚持。
已渐渐长开的娇艳容颜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坚持。
大太太也就望着五娘子笑了笑。
“好,好。”她看似无奈地应和。
七娘子慢慢地转开了眼。
到底是亲生母女,个中情分,的确与众不同。
第二日早上,几个堂少爷联袂进了总督府。
大老爷把他们招进外偏院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又吩咐张总管妥妥当当地把几个少爷送回山塘书院老实读书。
据说达哥和弘哥是流着泪上车的。
敏哥脸上却带了深深的失望与悲痛。
外院的事,七娘子当然也只是听人讲述。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各房都派了丫鬟出来打探消息,可大老爷和大太太第二天起,却都是如常行事,连大太太都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不对。
一大早起来就又开了堂屋的门,让众儿女进来请安,歇过午觉起来,继续处理家中的大小事务。
就好像外院的事是一场梦一样,梦醒了,大太太还是那个安安闲闲的贵妇,大老爷也还是那个忙得不可开交的中流砥柱,姨娘们还是姨娘,小姐们还是小姐。只有二太太已经不是二太太,而是阶下囚了。
却自然是外松内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