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慢慢地长出一口气,又转了话题。
“四郎和五郎在大舅府上也住了一年多了。”
和许凤佳硬碰硬,两个人只怕又要不欢而散。不如先把别的事提出,和许凤佳商量商量。
提到这一对双胞儿子,许凤佳面色一缓,叹了口气。
“你预备什么时候接四郎、五郎回府?”他直截了当地换了态度。
“总要把院子清扫清扫。”七娘子又抬出这句话。“明德堂的人事也要熟悉熟悉……两个孩子身边的养娘不好换,但侍候的丫鬟都是秦家人,总不好跟到府里来,平白招惹议论。”
许凤佳就沉吟着点了点头。“后院是你的事,你做主就是了。”
“明德堂自己有小厨房,”七娘子又和许凤佳商量,“我想着,小厨房里再独立出一个灶头,专门挑选一两个厨娘,为孩子做饭。身边的丫鬟、妈妈们,就用五姐原本的几个陪嫁丫头……还有缺额,世子看看,有什么信重的家人,可以用的?”
她没有打算在孩子们身边插满自己的人手,一两个镇场的自己人也就够了。
许凤佳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这事还是你和娘商量,我常年在外,内院没有多少信得过的仆妇……”
话说到之类,他自己都觉得不对。
一个常年在外的武将,一个在内院没有信得过仆妇的男丁,怎么在内院查案?
七娘子笑一笑,也不把话说穿。她搁下碗筷,起身到炕边小桌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听说世子今年还要再去广州一次?”
许凤佳顿了顿,才道,“也未必,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他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踱到窗边漫不经心地道,“明德堂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事情太多,就算今年不去广州,十一月也可能要去西北一次。朝廷里要开放口岸和北戎贸易通商……这一两年内,我是闲不下来管内院的事了。”
既然这么忙,那还怎么查案?七娘子不禁一哂,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许凤佳望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室内一时也就陷入了沉默。七娘子看着手中的甜白瓷沉口杯,不知怎么,一时间忽然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她摔了这套茶碗中的一个,拿起脆片在腕间比量的那一幕。
她也沉默下来。
屋内原有的那一股紧张感,不知不觉间,已是缓缓散去。
“内院的事,你悠着点。”许凤佳又缓缓开口。“家里水太深了,这些年来娘无力管家,祖母坐大,很多事,不是你有心就能迅速上手的。”
七娘子张口想争辩什么,又闭上了嘴。
此时的许凤佳,难得没有一点侵略性,他的态度虽然不见得特别平和,但话里的那股高高在上,不知何时却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深深的疲惫,好似这个精力无限的少年将军,终于也懂得了沧桑。
“善礼的死,是我一生中少有的挫折。”他背对着七娘子,声音在夕阳余晖中,似乎也带了些模糊。“我在外为许家出生入死,家里却有人算计我的妻子。你大可放心,这口气就算逼着我,我也咽不下去。等我一腾出手,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为善礼伸冤。”
七娘子顿时松了口气。
她能摆出势在必得的架势,自然是笃定许凤佳与许夫人都会站在她背后,如果许凤佳反常地不愿追究,她的态度,自然也要被迫跟着调整。
“我也从来没有否认你的坚决。”她也放软了语调。“只是世子是个男人,你的战场在外头,很多事,你也有心无力。我自小从算计中走出,在内院,要比世子更吃得开……”
许凤佳苦笑起来。
“凶手手段那样高超。”他回过身,缓缓靠在小立柜边上,一脸深思。“心思又那样深沉,这一年来明里暗里,娘做了多少工夫,愣是没有一点端倪。这是说不准的事,你迫得紧了,她一帖药下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件事,你还是要缓办!”
他要只是一味不许,七娘子还可以不管不顾,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她倒不知该回什么话好了。
好在许凤佳也并没有看着她,那双野火一样的眼睛,正凝视着屋角的美人耸肩瓶,竟难得地透出了几缕茫然。
“善礼去世前,有什么话留给我?”半晌,他才开口问。
七娘子香肩一震。
“五姐去得急。”她字斟句酌,“又更惦记四郎、五郎……”
“那就是没话留给我了。”许凤佳扯了扯唇,唇边自然是了无笑意。“我问了娘,问了四姨,善礼似乎交代了不少事,却独独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