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观三天,如果还是一样的情况,就可以宣告死亡了。”
有点类似于脑死亡,但又不全是。
脑干发生结构性破坏,会直接导致呼吸功能停止,但彤彤还有微弱的呼吸。
可一离开icu,就是死。
普通家庭,根本无法负担icu的天价治疗费,更别提张大坤一家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你要说的啊!”
张大坤说不出是遗憾还是难过,又或者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蔡凤抹了把泪,强颜欢笑,“我咋能和你说嘛,你在工地上心思一恍惚,指不定就摔哪儿碰哪儿了,我不能没了女儿再没了你撒。”
张大坤紧紧地搂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一个大男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哭了。
乔善眼眶也红了。
她忽然明白了那句话,有些人,仅仅是活着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真的是不容易。
“爸。”
乔山林同样十分动容。
张大坤哭到泪水都干了,才狼狈地松开蔡凤,这个角度,恰好看到蔡凤胳膊上的针孔。
他瞳孔缩了又缩,“哪来的?”
蔡凤慌慌张张地想往后藏,却被他拽住,“我问你哪来的?”
蔡凤嘴唇绷紧,一言不发。
她曾去工地找过大坤,但看到大坤蹲在路牙子旁,吃着最便宜的盒饭,身上全是灰尘,脏兮兮的。
倒不是说其他工人吃的有多好,但真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舍不得逼他。
她男人好面子,总是说把麻烦给他处理,可他也只是个普通人,难不成要逼死他吗?
他啊,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你去卖血了是不是?”
张大坤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蔡凤又哭了。
除了卖血,她没办法了呀。
一个医院短时间内不能卖两次,所以她就多跑几家医院。
女儿能不能救回来另说,但她这个当妈的真的已经尽力了。
张大坤的情绪在一刻彻底决堤,他手背青筋暴起,竭力忍着哀嚎的冲动,一字一句极慢道,“不治了,我们不治了。”
这个家,他傻,婆娘也傻。
都想着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弄钱。
“我们再去看一眼彤彤。”
蔡凤抱住张大坤,穷病真的没法治,“好。”
彤彤睡眼惺忪,双手不停地揉眼。
乔善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能量波动越来越弱,联想到刚才蔡凤说彤彤还有微弱的呼吸,她心里升起了一个叫人欣喜的猜测。
也许,彤彤还真的没死?
如果能尽快把魂魄送回她的身体里,是不是代表着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乔善跟着张大坤和蔡凤去了icu。
家属是不能进入icu探望的,所以张大坤和蔡凤只能够隔着墙壁,想象着女儿如今的模样。
张大坤问,“朝阳呢?朝阳去哪儿了?”
提起儿子时蔡凤的眼里终于有了曙光,“送外卖呢。”
但下一秒,她笑容又消失了,“咱们放弃治疗后,他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本来是可以申请国家助学贷款的,但街道说明怎么也批不下来。
他们没那个精力去闹了。
“姐姐,我要回家睡觉了哦。”
“谢谢姐姐。”
彤彤冲乔善咧嘴一笑,然后疲惫地往icu里走,很快消失不见。
乔善看了久久没有回过神。
没几分钟,icu里就有了动静,医生纷纷往里赶,一阵兵荒马乱后,他们喜气洋洋地走出,“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再留观一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病情来的仓促,走的也突然,连他们都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只要人还好好的,那就是好事。
“不过还是得尽快给她安排手术,否则不能保证病情再次突发。”
张大坤又惊又喜。
他忽然有个荒谬的猜测,也许是彤彤感受到了他轻生的念头,这才跑到他的身边去,又阴差阳错被乔善看到了。
蔡凤久久没回过神,然后又哭又笑。
但开心过后又陷入了绝望。
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因为他们还是没钱啊。
乔善叹了一口气,她扯了扯了乔山林的衣角,她的眼神湿漉漉的,“爸,要不咱们借钱给他们吧,我相信他们渡过难关后会还的。”
人间疾苦千万,她帮不了所有人,但力所能及捞一把,她很愿意。
乔山林笑得温和,他点头道,“好。”
他和卓婉本来就资助着几个大学生,再多一个也没关系,“都听善善的。”
就在乔善想和他们商量时,张大坤的手机铃声响了。
见到是工友的,他的神色多了一抹不自然。
要知道,如果他真死了,工地一停工,就会牵连所有人。
这个行为十分不道德。
“你看看捐款钱够了不?”
张大坤懵了,“什么钱?”
“你不知道吗?陈经理联系了好几十个项目经理,鼓动他们转发你的水滴筹链接,现在我呆的工友群里,大家都在讨论你的事儿呢。待会儿估摸着还有人给你打电话。”
张大坤瞠目结舌。
挂断电话后,他仍有些回不过神。
这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起伏不定。
他连忙点开水滴筹,当看到捐款数额,忽然泪崩了。
10,20,30,50的数字,竟然已经凑出了十多万。
就像燃起的一丝星火,忽然就起了燎原之势。
他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是素未谋面的、和他一样生活在底层的农民工捐的。
大多数人,30块钱就是一天的口粮。
他泪意澎湃,怎么都止不住,“有救了,咱们家有救了。”
张大坤紧紧握着蔡凤的手,反反复复地重复。
当情绪稳定下来后,他鼓足勇气给陈经理打电话,他哽咽着道歉,“对不起,是我太自私自利做事太极端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陈经理的声音很冷淡,“你尽快去找新工作吧。”
他做事讲究一码归一码。
同情是一回事,为所有工人负责又是另一回事。
“谢谢,谢谢您。”
“我没帮什么忙,另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冷冰冰的态度一点也没熄灭张大坤心内燃烧着的火焰。
一扭头,却见蔡凤瞪着他。
兴许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她的脸色奇迹般地泛出了一丝光泽,“你作死啊,真以为你死了,拿到了赔偿金,我和儿子女儿就能好过吗?家都散了!”
张大坤不敢反驳,他耷拉着脑袋不停认错。
“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蔡凤索性把心里话都骂了出来,“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一天天大包大揽,你看吧,迟早要把自己逼死。”
虽然她男人一心一意为这个家里,但有些臭毛病还是得改。
张大坤脸上臊得慌。
乔善见他们由内而外散发出了对生活的希望和向往,借钱的事就不准备再说了,“爸,咱们回家。”
幸好大伯来找了她,才能阴差阳错改变了这一家人的命运,阻止了工地被停工的悲剧。
她由衷地感到开心。
乔善准备拉着爸爸偷偷离开,却被张大坤叫住。
张大坤感激捐款的工友,也感激乔善,“对不起,谢谢你。”
他为之前无理的态度道歉,为现在苦尽甘来的处境道谢。
乔善笑眯眯地摆手,想了想,又恐吓对方,“下次再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好运气就会没有了。”
张大坤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和他们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