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军在营门前将要分南北而行之时,公孙珣却忽然驻马,然后翻身下来。
众将不解其意,也只好纷纷下马。
“子衡。”公孙珣解下佩刀,递给了留守大营的吕范。“此刀与你,我在河畔指挥,若东武阳这边有人不听号令,你可随意处置!”
众将恍然,相处日久,谁都知道吕范乃是公孙珣第一信重之人,更是他的首席家臣,所以俱皆无话可说,而难得披甲的吕范也是从容上前接过刀来……二人相处日久,更是不必多言。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仅此而已的时候,公孙珣却复又解开自己的玄色绸缎披风,给程普当众系上,于是不由人人侧目。
程普在低头受过披风之后,也赶紧准备俯身而拜,谢过此番恩义,却不料被对方直接扶住了肩膀。
“德谋!”公孙珣扶着对方肩膀正色言道。“我知道你久驻雁门,经年不移,有心为自己与本部正名,所以并没有拦你。但是你要知道,我对你的期待并非只是一临阵豪勇之将,乃是希望你能以持重的大将姿态,立于世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程普羞愧万分,却只能拱手以对。
公孙珣越过程普,居然又来到沉默寡言的高顺身侧,然后开始解下自己罩在外面的精细铁甲……娄圭见状,赶紧与韩当、杨开打了眼色,后者二人当即领人上前,一个帮着公孙珣,一个帮着高顺,倒是利索的将甲胄给换了起来。
“素卿不善言,所以也没人知道你的名声。”公孙珣换好衣甲后,也是由衷扶其肩叹道。“但我却明白你为人清白,治军严整,也是一等一的大将之材……也罢,临阵无需多言,此战且观你成名!”
言罢,公孙珣便不再做多表示,而是返身上马,径直往河畔而去了。而程、高两将则径直俯身下拜,待跟着公孙珣的白马旗和节杖伞盖远去百余步,这才各自转身,往东武阳城南大道上而去了。
时值五月,天气渐热,本属自然。但黄河之畔、东武阳之南,这段二十来里的狭窄空地上,温度却攀升的格外之快!
不及日上三竿,各处便已经燥热起来!
“卜帅已然到大堤上了!”东武阳城头上,张伯远远指着河堤颤抖言道。“正在列阵。”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渡河……”梁仲宁远远看去,心情悲怆之下,却是忽然想起一首乐府名辞来,但是默默吟诵到一半,也是不敢再诵下去了。
“梁副帅。”张伯勉力问道。“你说汉军早早引骑兵去河畔……那骑兵若是如你说的那般厉害……卜帅会不会不等不到我们?”
“且不说此事。”梁远一手扶城垛,一手却忽然指着南门前五六里大道上的一队汉军人马冷笑言道。“张副帅,你说汉军这是何意?我原本以为这只人马是遮护骑兵离营的,可现在却居然还在此处?四千多步卒,三千余静候于营中,一千当道而立……莫不是看不起我们,是觉得一千汉军便能在野地里挡住我们两万人吗?!”
“梁副帅,你连卜帅那边不愿意理会,何况是此处多了一千人马?”张伯在旁咬牙勉力劝道。“要我说,就按照你之前见到汉军增兵时所言,不必理会人家,咱们全军出城,奋力一战便是。”
“张副帅所言极是。”梁远忽然狞笑道。“咱们出城奋力一战便是,说不定此战还能咬下彼辈一块肉呢!”
言罢,这梁仲宁握着手中长剑,昂然下城,便对着城下一群聚集而来的各路小帅鼓舞连连,而这些小帅之前也已经看到汉军主力离开大营,只有几千步兵尚存,自然是愈发信心满满,故此纷纷呼喝响应。
城头上的张伯苦笑一声,但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黄天大旗后,却是忽然变色,然后抽出刀来,居高临下,对着下方诸帅奋力喊出那句许久未曾出口的口号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自梁仲宁以下,墙下众人怔了一怔,却也是猛地醒悟,然后在梁仲宁的带领下齐声呼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随即,城门大开,黄巾军两万自四门倾巢而出,并滚滚往城南集合列阵。
……………………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几乎是与此同时,眼见着大部都已经渡河,阵势也勉强顺着高大宽阔的黄河大堤一路铺开,头裹黄布的黄巾军兖州渠帅卜已便拔出剑来高高举起,在河堤之上喊出了这句在之前两月间撼动了整个天下的口号。
卜已在东郡是何等威望?郡南郡北,黄河两岸,多少太平道信徒,多少东郡百姓都是因为他的威信才持锄、镰而起,杀官逐吏,响应黄天的。
故此,卜已于黄河金堤上一声呼喊,登时周边临近之人俱喊,俄而河中浮桥之上、河南苍亭未渡之处,还有已经正在河堤上试图列阵的黄巾军主力人人俱喊,其声震于黄河两岸!
大堤南侧三里处,初经如此阵势的曹孟德瞬间吓得脸都白了,以至于连连回望……然而,身后十几到二十里的地方,此时也是烟尘滚滚,俨然是彼处黄巾军大军也正在奔走列阵。
一时间,其实不要说曹操了,便是整个已经列队完毕,正下马节省马力的骑兵军阵也有些骚动起来,骑马的军官一时纷纷制止不及。
中军伞盖下,自然不用下马的公孙珣回头瞥了身侧这位‘魏武’一眼,却是猛地在伸出一只手来:“孟德兄,我佩刀给了子衡,你刀借我。”
曹操不敢怠慢,当即解开佩刀,在马上双手奉上。
公孙珣也不直接接刀,却是握住刀把,直接在曹操手中抽出刃来,然后挥刀指向身侧不远处的护军司马公孙越:“公孙司马,传我军令,除督战白马义从外,传令十遍结束后,自骑都尉以下,擅语而乱军心者,斩;擅动而乱阵型者,斩;擅退而违军令者,斩!”
公孙越不敢怠慢,先在马上领命,然后便亲自下令让一屯百余名白马义上马离阵,然后又自军阵后方往来疾驰,呼喊传令!
果然,随着传令声一遍遍喊出,军阵骚动当即渐渐息止,砍了几个违抗军令的骑兵后更只有马匹呼哧声隐约起伏可闻。
曹操见到如此大为佩服,便要开口称赞。然而,话在嗓子眼才恍然惊悚——‘自骑都尉以下’,到底包不包括骑都尉本人?
一念至此,骑都尉曹孟德虽然大略觉得自己身为两千石,又是这位持节中郎将至交,不至于因为一句话被砍了脑袋,却终究是没敢出言。
黄巾军人数众多,且纪律散漫,所以列阵极慢。卜已之前喊口号时似乎是觉得列阵已经完成,但实际上,等他们全军渡过河来,在大堤上列阵齐整之时,却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卜已骑在一匹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三里外肃静的汉军骑兵军阵,虽然觉得有些瘆人,但复又看了看远处东武阳城下的烟尘后却还是鼓起了信心……便当即挥剑,催动大军向前。
一时间,黄河大堤处也是烟尘滚滚,头裹黄布的黄巾军主力,卷着密集的黄色旗帜,朝着身前的汉军军阵翻腾而来。
曹操紧张不已,公孙珣却一言不发,宛如木雕,连全军上马的命令都没有发出。
……………………
距离东武阳五里地的营寨中,李进攀着高高的营寨硬木栅栏,看着不远处的滚滚烟尘在那一千并州兵马前数百步的地方停驻下来,也是宛如木雕。
平心而论,李退之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首先,他很想看到这支军队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