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君侯多年。”娄圭拢手叹道。“心里大概明白一些事情……君侯傲上而悯下,这是好事;之前东郡河堤上这么多人视死如归,军中上下有所感慨也不只是君候一人。但君候,天下现在这个局面难道是我们弄出来的吗?!黄巾贼一旦起兵,攻城略地,杀官屠吏,弄的天下板荡,难道是能心软的吗?君侯啊,局势越是崩坏,我们就越是要抢着建功;贼人越是前赴后继,我们就越是要干脆才对!苍天当死,黄天亦是邪道!”
“子伯的这些话,我怎么会不懂呢?”公孙珣也跟着感叹道。“可然后呢?”
“什么然后?”娄圭茫然道。
“若是有一日,你我各自遂了志向,然后便不管事了吗?”公孙珣不由反问道。“倒时候该怎么收拾局面?用谁收拾局面?你想过没有?”
娄圭一时无语:“这天下刚有乱象,君侯居然就想的那么远吗?我和子衡之前便议论,说你最近为何总是失神失态,还以为……”
“子伯。”公孙珣从马扎上起身道。“既是如此,我便正式与你说一遍好了,你届时跟子衡再说,我就不多言了……”
“君侯请讲。”
“我的志向没有改变,也不至于因为一战之惨烈就心生不忍。”公孙珣看着自己心腹认真言道。“只不过,仗打得越多,见识的东西越多,我就越觉得将来安定天下会越难……不知为何,我总觉的自己还少了一些东西。所谓且战且思,唯此而已。”
娄圭怔了一怔,倒是干脆拱手赔礼:“如此,倒是我想多了!等再见了子衡,也一定说给他听。”
“其实,如子伯、子衡你们这般为我多想反而是好事。”公孙珣伸手托住对方恳切言道。“这些日子,终究是我心思晦暗,钻了牛角尖,以至于居然淤积到面上……是我不对!天长日久,这种事情不妨以后再说,且看现在才对!”
“君侯说的极是。”娄圭也松了一口气。“如今不妨且看现在局势!”
话虽如此,但眼前局势也未看许久。公孙珣眼见着黄巾军最后的抵抗努力也化为乌有,转而全线溃退,正要移动旗帜,亲自压上前去时,却忽然有人来打扰。
“皇甫将军请我入城?”公孙珣指着眼前无边无沿的战场似笑非笑。“现在吗?”
“是!”来人是个四十来岁,操着凉州口音的文士,他闻言当即拱手道。“我家将军说,战局已然成定局,且让儿郎们立功便是,如君侯这般,不如入城安坐!当然,若君侯有心督导战事,不去也无妨。”
公孙珣不由和娄圭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摇头失笑,便是这个来请人的文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话说,这片战场上的汉军三位主帅,理论上是平等的……这是因为什么左右五官中郎将,什么爵位,在代表了天子权威的节杖面前毫无意义。非要分个上下,那也只能说论资排辈,皇甫嵩年纪最大,大家敬重一下,唯此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此时皇甫义真又要摆出一副姿态,请公孙珣入城呢?
答案很简单,这是要给朱儁让功劳!
而公孙珣之所以和娄圭相视一笑,乃是他们对此早有准备。
实际上,还没来到颍川的时候,此时应该留守大营,正隔岸观火的董昭就在路上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董公仁当时的话很直接,也很简单,那就是朱儁败了一场,是需要功劳的,不然很可能会获罪。而公孙珣却不需要功劳,所以来到颍川后他应该等皇甫嵩出头,趁势让出功劳。
前者好理解,后者又怎么说呢?
董公仁依旧给出了一个直指人心的解释——此番平叛,不能做名义上功劳最高之人,也不能做得人心最多之人,否则必有后患!这个后患可能来自于野心家,也可能来自于宦官,甚至有来自于天子……但无论如何,都一定是有的。
那么,一边让功给可能会负罪的朱儁,就是为了不做功劳最大那个;而不主动提出,便是不做赚取人心最多的那个;至于为何还有身体力行去辛苦打这一仗,这就公孙珣本人一意坚持的了……毕竟他知道,在真正的明白人眼里,尤其是集合了无数豪杰的军中,大家始终会明白怎么一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