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璋尚未着甲,只是牵着自己的战马列队而已,便已经汗水连连——入义从一年有余,经历了一年多军事化生活,其人早就不是那个虚胖的益州牧幼子了,实际上,自幼良好的营养补充和一年多的锻炼倒是让正在青壮时节的贵族子弟看起来颇有气势,可自幼养成的懦弱性格又如何能轻易改变?
法正、杨修这两个聪明孩子也没有这么多多余的脑子可用了,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可想了,此时此刻,他们只是区区一名普通士卒而已,除了放手一搏,还能如何?所以,二人也只是不停低头检查身上装备,并时不时照看战马罢了。
倒是孟达,第一次临战之前,居然显得有些兴奋,其人也不顾什么后路被断,竟然和义从中的军官一起,上下游走,勉励同袍,倒是与贾逵的表现颇为类似……故此,其人得到了庞德的青眼,专门叫到身边称赞。
但不管如何了,上午时分,随着所有人准备妥当,中军一声号角,全军终于肃然!
而阵阵号角声中,全军上下,亲眼见着全副武装的卫将军公孙珣翻身上马,名震天下的白马旗、白马近卫,卫将军仪仗、伞盖,无一不在,然后其人不管不顾,亲自先行向东,全军却是继而振奋,吹角连连,并按照秩序纷纷相从出战。
井陉南道虽然很近,但却地形复杂,狭窄的狭窄的,宽阔的宽阔,走起来极为麻烦,所以虽然相距不过十里,两军却在中午时分方才在半道上的一处狭窄通道中相遇——两军大营中间其实足足有两处开阔谷地天然适合做战场,所以彼时,双方都希望能率先抢过这个通道,来到下一处山谷方才接战,于是纷纷临时提速,却不料狭路相逢。
而张燕和太行匪众虽然早从斥候处知道公孙珣亲自到来,但此时眼见着卫将军仪仗分明,白马充斥道路,心中本就矮上一头的气势却是不由再低了一些,更是有人涌上前去,请示张燕该如何作战,又该如何诈败。
反正是乱做一团。
而另一边,也早探知道对方到来的公孙珣虽然也对狭道交战有些措手不及,却是当即立断,采取了娄圭的建议,并驻足于一侧一个高凸石地之上直接传令——地形受限,不用先齐射弓弩,全军即刻下马步战,以曲、队为单位,执旗奋勇向前交战,无须多言。
于是乎,号角声声不断,再度响彻山谷,只有数百步宽阔,还起伏不定的狭窄战场通道上,战斗瞬间爆发。
刀剑出鞘,甲胄振起,义从在前,郡卒在后,纷纷呼喊向前白刃抢攻。
张燕身着铁甲,头戴鹖冠,披着一件赤色大氅,同样立在一处小高地上,尚未来得及辨别认出对面的公孙珣和周边人物,便立即被战局弄的懵在了当场。
其人几度欲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令——他本是要诈败引诱公孙珣去自己大营前的,但却是准备有秩序的诈败,而此时狭路相逢倒,又如何能轻易安排后路?
不过,汉军抢攻不断,仗着前锋甲士多、兵刃锋利,更兼一股血勇之气,层层轮换攻击身前的紫山贼,宛如波浪一般层层拍打到河滩上的泥土一般,几乎是一刻钟而已,便将盘踞在山中六七年,素称悍匪的紫山贼前锋给打得溃不成军……倒是根本不用张燕思索该如何诈败了。
因为这时候要还不赶紧作出切割,抛弃掉前军撤退到身后那个开阔谷地,那就要倒卷珠帘了。
张燕扔下前锋溃军,仓促撤走,半道上便已经恢复了神智,却是渐渐不以为意起来——毕竟,刚刚在通道中是狭路相逢,紫山军的兵力优势不能显现出来,区区几百步宽的通道,战场受限,谁能拼过闻名天下的白马义从,哪怕是对方下马步战?而死伤的几百杂兵,甚至都不是他本部,本就是准备在这次战斗中当做诱饵消耗掉的,何足挂齿?!
再说了,当面终究是要诈败的,真正杀招乃是一早出发,从北路绕远道,下午才能抵挡对方营寨的那五千奇兵!
而彼时,奇兵一旦得手,奇正交易,便可以变成了正军,狭窄的井陉南道之中,两面锁住,公孙珣便是神仙也无能为了。
就这样,张燕一边思索一边和其他匪首逃出通道,来到身后那个开阔谷地后,复又立即在谷地内整理阵型,准备交战。
话说,此时的山谷里,面对着骤然开阔的地形,果断从通道中撤回的张燕军确实发挥了自己的人数优势,本来大部就没有进入狭道的主力部队在山谷中按照各部所属,少的五六百人,多的一两千人,军阵层层叠叠,在张燕的严厉督促下分别列阵,虽然有些杂乱不齐,但大略上却是从上谷的这一头,一直蔓延到山谷的那一头,倒也算是所谓层层设防,层层阻隔了。
当然,这也是便于抛弃前军,保全有生力量撤退的一种较好处置方式,很适合‘诈败’!
然而,随着汉军追逐败兵涌出通道,也在谷口立足成功,并结成大阵,直接步战前冲,张燕却是再度有些发懵了起来,继而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原来,进入谷地,视野开阔后,眼见着汉军大部涌出,这位定难中郎将却是陡然发现,汉军的数量有些超出自己的想象,而且攻势之凌厉远超自己想象!
“你觉得汉军有多少?”张燕怔怔看了半晌,忽然回头朝身侧的杨凤问道。
“汉军出来时我一直在数,觉得得有五千……又或是六千?”杨凤迟疑片刻,还是给出了答案。
“你觉得呢?”张燕复又扭头向另一位将领白雀质问起来。
白雀盯着战场沉思片刻,却是黑着脸摇了摇头:“四千绝对不止,四千五也不止……确实接近五千,难道卫将军全军出动了?只留数百辅兵防守?还是来了援军?”
“双方如此仓促,哪里来的援军?”张燕冷哼一声。
“那将军。”杨凤复又正色朝张燕问道。“卫将军一共带了五千兵……确凿无误吧?”
“死了不知道多少斥候,早在卫将军入井陉口后便已经确定,就是五千。”张燕的脸色也变得怪异了起来。“彼时你们自己也有斥候派出……何必问我?”
“那这就是好事!”杨凤赶紧言道。“既然卫将军全军尽出,营中格外空虚,岂不是能轻松拿下,届时将军派出的那五千人在对面营中一把火放出来,再从后方顶上来,此战便轻松得胜了。”
“话虽如此,”白雀在旁争辩道。“卫将军不至于如此无知,放任北道不管吧?”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杨凤针锋相对。
听着二将相争,张燕心中着实觉得有些乱,也着实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纷乱之中,他本想再问一问最信任的张晟张白骑,但后者此时正在谷底亲自整理部属他自己的两千兵,并不在身侧。于是张燕只能作罢,然后认真观战、指挥,并将视野放在了谷中战局之上。
但是越看下去,越想下去,张燕就越觉得不对劲。
这其实是一道很简单的数学题:
两军全军战力对比是五千对两万,比例是一比四;
按照原定计划,是分兵五千绕北面远路潜袭,两千留,再去掉东隘口的两千,所以此次实际出兵乃是一万一,而汉军若是留下一千到一千五百人看守大营的话,那就是应该三千五到四千人,战场各处的兵力对比都应该是维持在一比三左右,这是一个很健康的数字,不管是诈败还是突袭,都是能确保各方面主动权的数字;
而现在,对方五千尽出,上来就在通道里击溃杀伤了部分兵马,所以此时兵力对比居然是一比二!以山匪和正规军的战斗力而言,尤其是后者还有两千公认的天下精锐,那就显得有些危险了——哪怕你原本就想诈败!
毕竟,万一这正面被公孙珣一口气打穿了呢?并一路攻下去,顺势夺取了大营呢?
而就在张燕看着汉军越战越勇,自己也越来越紧张之时,忽然间,随着对面一侧高地上那面白马旗下号角声猝然响起,又有几面旗帜挥舞示意,刚刚击溃了一部盗匪的汉军中装备更齐整,明显就是那些步战的义从们,此时忽然集体撤退,并回到通道口去骑乘那些刚刚被归纳起来的白色战马。
很显然,刚刚步战击溃当先一部贼军,不是什么别的意思,正是在为骑兵腾出战术预备空间。
这个时候,不少河北出身的匪首其实已经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已经预感到了危险,但他们全都没有张燕醒悟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