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许攸嗤笑反问。“一群囚徒,不过是你吕子衡案上一块青菜炒肉片罢了……”
“怎么不难呢?”吕范闻言愈发叹气。“军官倒也罢了,自有定制,所谓十一抽杀……而诸位呢,说是幕属却多有参与军事,说是参与军事倒也能辩解为奉命监军而已。而且偏偏参与军事的多有献城之功,没参与军事的却偏偏只是顺势而降。对此,军中将领,因为战事的缘故,气势汹汹,多希望一视同仁,十一抽杀;而我们这些人,有心分清文武却根本分不出来;更别说,诸位之中多有牵扯……”
许攸哑然而笑,宴席中的诸人或是一时得意,或是稍有羞赧之意,也多有反应……其实,他们又如何不知吕子衡的意思呢?
不说别的,就说在场的这些袁氏旧人俘虏……荀谌是荀攸的族叔,郭图是郭嘉的族兄,辛评是钟繇的旧友,然后大家还都是颍川乡人;非只如此,是仪、彭缪这是孔融的故吏,而孔文举的为人人尽皆知,此时说不定便已经有求情书信送到了;然后国渊、郗虑、崔琰,还有一大堆在青州俘虏的文吏,多是郑玄的门人,而郑玄是卢植的师弟,算起来这些人跟公孙珣、公孙越、公孙瓒、吕子衡还都是马融的一脉的同门,更别说郑玄此时就在北海高密坐着呢!
即便是只会动笔杆子的陈琳,那也能搬出来一个已经去世的旧日同僚王谦来挡驾吧?而且王谦对公孙珣这个政治集团是有过大恩的,这个死人的面子绝对值一个只写文章的写手性命。
至于许攸当年在洛中,干脆差点入了公孙珣的伙,不要说公孙珣本人,吕范、韩当、娄圭、公孙越哪个不熟?他当日怎么从魏越手下逃出去的?
没办法,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怎么讲,作为极少数精英的存在,士人的政治特权都是客观存在的,他们既然降了,吕范就要以礼相待,甚至直接开释使用。
不过公孙珣走前留下了一个铁律,很明显是超过了吕范权限的,那就是军官十一抽杀令。掌过军的,都战场刀兵相见了,还想如何?战后十一抽杀已经是这个时代极为仁慈的战俘策略了。
历史上曹操一直到统一北方,河间大豪田银聚众造反一事后,才停止了全面杀俘的政策,并被称赞为仁慈。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温文尔雅、超然于时代的士人群体在乱世中染指了军权,拿起了刀子,那再拿以往士人之间的那种方式来处置,还合不合适?
没人知道。
因为以往读经的士人不拿刀子,这次袁绍大败,还真是第一回在军队中见到这么多士人俘虏……于是乎,吕范想一并开释,却又担忧扰乱了十一抽杀这种几乎称得上是公孙珣乱世基本对策条例的事物;想狠下心处置,却又根本没那个魄力,也确实不忍;而想要分别清楚,将其中曾掌军者拖出单独处置,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定下一个标准,划出一个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分割线。
于是,这些人就一直被软禁随军,从河北到泰山皆如此,而随着青州整个被攻下,这一类人反而越来越多,多到让吕范不能再无视的地步,却又依旧无奈。
“我以为吕子衡本来是个宰相之才,看来也只是沾了元从的光啊!”宴席散后,吕范自去,而被禁足在这个庄园中的一众俘虏们却也不免忧心忡忡各自归舍,倒是郭图与许攸心中各自有事,却竟然继续留在原处‘高谈阔论’,而郭图弹了弹衣袖,先行开口,却显得颇有风度,好像刚刚二人根本没有争吵一般。“他真能杀了我们不成?而若不能杀我们,何妨趁大权在手,与我们一份活命之恩?若如此,将来我们谁不对他感激涕零,他的总幕府之位岂不是坐的更稳?”
“郭公则,你这种两面三刀之人,便是真救了你一命你又如何能真心感激人家?”许攸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却根本不给对方面子。“袁本初与你何等知遇之恩,你不也是匆匆将他卖了吗?我前日才知道为何清河路上兵马溃的如此之快,三万之众,竟然被你带到博平,然后一举卖出……如此大功,怪不得吕子衡都不好直接杀你。”
“许子远,事到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要生都生,要死都死,为何还要如此咄咄相逼?”郭图也终于忍耐不住了。“你不就是陪袁车骑走了最后一程吗?最后不也降了吗?你若殉死,我自然敬你三分……”
“我若殉死,你必然心中得意暗讽……就为此事,我就绝不会殉死于当场!”许攸拢手反嘲。“而且,谁和你一条船了?”
“你以为你跟卫将军有私交便如何了吗?”郭图冷冷而言,却是直接拂袖起身相对。“卫将军须不在此处,此处做主的乃是吕子衡!而吕子衡再怎么有权却也只是臣,而为臣便要考虑同僚心态,为臣便威望终只是借来的,他今日疑难便在于此!而你呢?你当日向魏越借道以至于其人被锦杀一事,早已经恶了北地大军上下将领、元从重臣,乃至于幽并出身之众……若非此地众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有你的活路?你一路跟来至此,没有无意落水或是被马蹄无意踩死,已经是卫将军和吕子衡治军严禁了!我直言吧……便是你此番真的活下来了,以你当日所为,也迟早会死于非命!”
“郭贼……我虽不知道我是何下场,但你也不要想有个好下场。”许攸依然端坐,丝毫不让。”你这个人我算是看透了,虽然智谋出众、才气逼人,处理其律法、后勤来井井有条,可你太贪权……而且我也懂你,你们郭氏在颍川虽然是大姓,但颍川世族太多,比你强的人才也太多,囿于出身、声望、能力,若以常论,你这辈子都难为一任两千石,所以你才渐渐学的不择手段,视同僚、上司、友人皆为进身之阶!袁本初势大时,你便想着如何排挤同僚,取他信重,袁本初大势崩塌时你便连他都一并视为踩踏之物,可你想过没有,如此举止,焉能容于北地众人,你当他们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