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令,今日是特设朝会,一切从简,不必行大礼,不必过于苛责仪态,所有诸位按次序入殿列坐议事便可!”
满场鸦雀无声,而如此传令三遍后,马岱身后的殿门便被一群持刀义从直接彻底放开,等到马岱自己转身扶刀入内,立于殿内阶下,贾诩为首,众文武便也彻底严肃起来,纷纷入内!
是仪作为中御史,算是先入殿内的一批人,而其人甫一进入殿内,便立即注意到了两个特别显眼的事物:
一个自然是燕公的座位,居然摆了一张不伦不类的巨大白虎皮!偌大的虎头从几案下方伸出,几乎吓死个人!
知道的,明白这是燕公出身边郡武夫,就喜欢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昔日紫山贼张燕的大寨里呢!
而另外一个,也是座位,具体来说是摆在殿中间分左右设立的那些椅子……大部分人当然只有蒲团,但前三排文武皆有坐凳,尤其是第一排,左右共八把太尉椅,格外引人瞩目。
是仪心中感慨难名,却又赶紧低头,顺着义从指引来到了署有自己姓名的小几之后,并端坐不动。
俄而,随着数百人有条不紊入内,也没有什么仪式,一身玄色服饰、怀中挂着那柄断刃的燕公公孙珣便兀自从殿后转来,立在台阶下的马岱都来不及说句话,首相贾诩为首,七相与冀州牧董昭一起便匆匆起身,率文武百官朝燕公躬身行常礼。
“且坐!”直接落于老虎皮上的公孙珣连连摆手,明显不以为然。“有你们行礼的时候……今日事务繁多,咱们不要耽搁!首相何在?”
刚刚坐下的贾诩即刻起身。
“益州封赏都定下了吗?”可能是昨日重阳节刚刚送过邺下所有官吏杂货券的缘故,燕公连寒暄都省了。
“回禀殿下,大略都定下了。”贾诩起身从容做答,唯独眼睛不免被身前的老虎头给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中原、两淮、益州,乃至于交州、扬州、荆州,重新分州之策,还有全天下去国割郡一事也不能耽搁,这是大事,早些拟定,不要误了时局……而且此事牵扯过多,你要多上些心,联合各部寺用心去做,入冬前务必个大略结果。”公孙珣干脆吩咐道。“人事预案也要有大略有一些,届时咱们君臣再论。”
“诺!”贾文和不敢怠慢,即刻俯首。
“且坐。”公孙珣继续点名。“叔治……汇报一下秋收,不要说数字,只说哪里有问题便可。”
“回禀殿下。”王修也干脆起身。“去年青徐有水灾,再加上兵祸,稍微影响到了今年……若以大略论,中原与徐州只是寻常丰收年份的八成收获,青州与两淮其余地方约是正常年份的九成。除此之外,蜀地、三辅、凉州今年正是用兵之时,也极大耽误生产,收成却也只寻常七八成。唯独辽东丰收,陕州屯田大熟而已。”
“也就是全面不足了?”
“是。”
“仓储可足民生?”
“这倒是足够了。”
“可够发兵向南,平定荆、扬?”
“若明年确保无大灾,或可支撑,可一旦有失,或许就会出乱子……而且,若攻下荆、扬,彼处战后也需抚恤安置,需要的粮食、物资不计其数,正如这一年中原花费的那般。”王叔治回答的极为利索,却也极为直白。
“兵部侍郎士武!鸿胪寺少卿士匡!”公孙珣忽然喊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名。
士武、士匡叔侄二人也是心中一突,然后立即从各自队伍中匆匆出列,拜倒在了殿中。
“都说了,今日不必拜。”坐在殿中主位上的公孙珣摸了下屁股旁的老虎皮毛……这是杨修路过此处赴任时进献上的礼物。“你们替我问问威彦兄,待我征荆扬时他能否从交州输粮?若能,我便可以在明年春后便发兵。若不能,我就得等到明年秋后再试着统一天下,得晚半年还世间一个太平了。”
士武士匡叔侄只觉得头皮发麻,却是忙不迭的应声,不仅声称会写信给士燮,更是差点发誓赌咒说士燮一定会如何如何。
满朝文武,多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起这对叔侄……说真的,别看这对叔侄此时如何狼狈,但士燮若真举州而降,这个家族的官运反而说不得真要亨通几辈子了。
而王修落座,士家叔侄退下后,公孙珣环顾左右,继续说了几件事情,大多干脆利索,而眼瞅着时间过去不少,其人却又忽然点了又一人姓名:“太常寺卿孔文举何在?”
孔融即刻振作上前行礼。
“孔卿……”公孙珣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出喜怒的模样。“过几日便是邺下大学射科取策的日子了,郑公年事已高,你要多费些心思,务必帮他多处置些杂务,让这次的科考顺畅一些。”
孔融俯首再对:“臣正要以此事奏对。”
“正经说来。”
“禀殿下。”孔融抬起头来侃侃而对。“射科取策乃我燕国取士之主道,然长久以来,却只囿于邺下大学之中,而郑公以天下儒宗之身主持大学,本也无碍。唯独其人终究是汉家臣子,是汉室太常,那么其人主持之下,是为燕选士还是为汉选士呢?臣一直稍有不安。”
随着孔文举这句话出口,原本就鸦雀无声的殿内再度安静到了一个程度……很多人几乎是同时心中一跳——终于有人把话说出来了。
“故臣冒昧,请辞燕国太常寺卿一职,并请郑公正燕国太常寺卿一职!”满堂寂静之中,孔文举继续昂然扬声相对,声震一时。“事成,当以邺下大学内外归于燕国太常寺直辖,如此,方名正言顺!”
“仅此而已?”公孙珣沉默了片刻,方才正色扶刀追问。
“非只如此。”孔融似乎是从坐在老虎皮上的公孙珣那里得到了某种鼓励,愈发放开言道。“臣为太常寺卿,日常不敢怠慢,常常为国忧思取士之道……譬如邺下大学制度,放在以往,以河北而论,或许勉强足用,而如今殿下以神武之资,骤然复拥中原、两淮、巴蜀、南阳,天下十取八九,则区区一邺下大学已不足以概括全局。臣冒昧,请专开一例,许中原、两淮、南阳、巴蜀等新降之地的士子绕过邺下大学,直接往太常寺参加遴选……”
“此事不妥!”就在这时,左相审配忽然起身驳斥。“如此,反过来是不是对河北、关西等地苦读于邺下大学的士子们不公呢?”
“或许如此。”孔文举似乎早有所料,倒是不卑不亢,从容应对。“但审公想过没有,燕公当此时,正该收天下人心,如你我青州、冀州之流,早受燕公恩泽,此时也该大度一些……”
审配一时沉默,却还是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邺下大学不仅仅是关乎地域,更重要的是彼处分科射策,与中原等地学的东西都不一样。譬如欲入户部、司农寺,就要日常数学考试优异,然后专门选数学类的试卷为科考主卷之一,至于考试时所依据的数学教材,根本就是邺下大学中泰山刘元卓(汉末著名数学家)与太后共同编纂的新书……这种情形下,你让太常寺专门对南方新降之地开专科,又该怎么考呢?”
“既然是为了施恩所加的专科,何妨暂时弃考这些,只以经学相对,加评人品、家世,稍作应对?”孔融依旧从容。
“这就更不公平了!”审正南愈发蹙眉。
“左相,咱们就又把话转回来了。”孔文举忽然失笑。“事情不就是这个样子……此事本就是特例,本就是为了让燕公布恩德于天下,若天下士人归心,何愁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