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
马扩重重颔首。“若是这般讲,官家其实也懂兀术心意,只在等兀术开口……”
“等了一个多时辰?”
吕颐浩翻了翻身前案上几分文书,忽然冷笑。“你们又是王爷又是尚书,就都是这个见识?”
马扩当即闭口,韩胡也都无奈,便是原本要开口接上的范宗尹等人也都沉默……他们当然知道,吕颐浩本身没有恶意,只是习惯如此……不过所幸是他们,所幸还在北伐收尾阶段,若是王彦在这里,若是平常,这区区一句话便是一对仇家出来了。
“吕相公以为官家有何思虑?”
片刻之后,还是韩世忠很有主人翁意识的重新开了口……毕竟,虽说对方是相公,是大都督,而且年纪大、身体不行了,需要尊重,但到了眼下这份上,他还真的不惧对方。
“官家能有什么思虑?”
吕颐浩继续翻看文书,摇头以对。“无外乎是一开始便晓得兀术心中思虑,如你们讲的那般,准备稍作等待,但后来等的一久,又触景生情,反而与对方一般无二,心中对前途畏惧了起来……”
听到最后这话,胡寅心中微动,而其余所有人却齐齐一怔。
“官家畏惧什么?”韩世忠一怔之后,莫名一慌。
“你秦王殿下、韩元帅、官家腰胆,又在畏惧什么?”吕颐浩忽然抬头,似笑非笑的盯住了武臣第一的这位。
韩世忠当即扶着腰带挺胸反笑:“瞧吕相公说的,如何连我也要畏惧起来了?”
但笑完之后,不知为何,韩世忠心中慌乱更甚,连笑意都渐渐失去。
“能畏惧什么?”
吕颐浩拿起笔来,继续去翻阅批示文书,然后依然摇头不止。“位极人臣,当世第一,秦王都不够还要给军中兄弟也添个郡王……这还不够让人自生畏惧之心的吗?”
韩世忠欲言又止,马扩也微微醒悟,便是范宗尹、虞允文等人也都低头。
而吕颐浩也继续念念有词,胡乱絮叨了下去:
“而且,除了现世富贵,还有功勋名头,还有那什么‘醉里挑灯看剑’……
“你韩良臣也是读了书的,也该晓得,若是将来编纂《宋史》,你韩世忠怕是要单独列传的,若是分个《南宋书》与《北宋书》,那你说不得能在《北宋书》里排到列传前三里……”
“最多前五……”韩世忠忍不住插了句嘴。
“前五就前五吧。”吕颐浩不以为意道。“但是不管前三还是前五,这般富贵,这般名望,真的能妥当守住到死吗?
“自己肚子里有几分货,自己不知道?
“万一子孙闹出不端事来,万一自己往后三十年没有跟上官家脚步……落得个晚节不保,该如何是好?
“高处不胜寒啊……秦王、韩元帅,你果真不惧?”
韩世忠一开始还想再插嘴,但终究还是保持沉默了一阵子,这才缓缓放下扶着腰带的手,抚着膝盖一时讪讪:“吕相公说的通透,世忠如何不惧?”
听到这话,前日因为传旨抵达这里的虞允文直接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看……你这般功勋结果都要生惧,官家呢?官家功勋结果更是重如泰山?又如何不惧?”虞允文怕,有人却不怕,吕颐浩头也不抬平静相对,只当是什么家常言语一般。
殊不知,殿中几位位极人臣的文武在内,还有书吏、其他中层官员,早就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多余动静了。
“可我是惧怕脱离了官家,官家又是惧怕什么呢?”韩世忠停了片刻,主动追问,他是真好奇了起来。
“官家也怕脱离了你们。”胡寅忽然插嘴。“太近生祸,太远生疑,弄得君臣各自不安起来……所以,若是官家哪天弄出什么疯事来,也不要多疑,说不得只是他畏惧之下失了措而已。”
“确实。”马扩似乎想起了什么,倒是一时感慨。“有些事情,注定是讲不清的……而且三十万御营还是有些多了,金国这一遭后,怕还是要痛下决心的。”
韩世忠也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