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一会,才又道:“真……可怕……我拚了命,也要去做!”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问他当时感觉到了什么。他道:“我的解释是,如果有一种强势的思想电波,侵入了人的脑部,就可以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知道很多事了!”
汉烈米迷惘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原振侠作着手势:“人知道事情,是通过了不断对外界的接触而累积起来的。通过阅读和听闻等等的途径,在脑部积聚成记忆,然后,再根据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就有创新的意念出来。这情形,就和我们如今把资料输入计算机,使计算机有记忆一样。但是人脑的组织比计算机复杂了不知道多少,计算机只能接受输入的资料,不会有创新的意念。”
原振侠顿了一顿:“你那种感觉,就好象把许多资料,一下子就输进了计算机之中一样。人和人之间,是无法用这种方法来交换知识的。”
汉烈米点了点头,仍保持着沉默。原振侠又道:“这种直接由思想和思想之间的交通,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我们现在,通过语言文字,使一个人接受基本微积分教育,可能需时一年或更久,但通过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可能只要百分之一秒!”
汉烈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当时,我在击碎了那块大石的一角之际,我……我怔呆了多久?”
原振侠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不能肯定,当时,我想起了石台上所刻的警告,以为大祸将临,所以吓呆了。那段时间,不会很长……不会超过三分钟!”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那么久!那真是可以使我感到很多事了!”
原振侠缓缓地,终于把他早已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在那一剎间,你究竟感觉到了什么?”
汉烈米闭上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我一击碎了石台的一角,就感到了一股极度的震撼,彷佛在那一剎间,遭到了电击一样,全身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不,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看出去,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深蓝,一片无穷无尽的深蓝。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下暴喝声!
“那种暴喝声简直如同迅雷一样,令得我心神皆为之震动。那声音在喝着:‘你太大胆了,竟然敢破坏来自天庭的神迹!’
“那时,我神智还十分清醒。虽然我知道有什么极其奇异的事发生了,可是我发誓,我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自己立时大声回答:‘什么天庭来的神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原,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原振侠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到……可能那只是你在想。对方‘听’到了你的声音?”
汉烈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道:“那证明你和对方,是用思想交流的方式在沟通。”
汉烈米静了片刻:“大约是我一叫喊,立即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响,声音仍是那样令人心神俱震:‘你要是再胡作非为,巨大的灾祸就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快去找我的另一部分来!’
“我实在不知道那声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就反问:‘什么叫你的另一部分?什么部分?你是什么人?你……你是什么?你就是那块大石,你究竟是什么……我要把你剖开来!’”
汉烈米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起来,可是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原振侠发问。
接着,他又道:“那声音更响亮,简直令得我昏眩,它道:‘你不能知道我是什么,我是来自天庭的,你们对天庭知道多少?我怎么向你解释?我可以令你们中有权势的人随心所欲,我是天神派来的,天神通过我,来统治你们。我的另一部分和我结合,就有无比的力量,就有你们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可以使人类听命于一个人,而这个人听命于天神!’”
汉烈米讲到这里,又急速喘起气来。原振侠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道:“另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就是那张椅子!”
汉烈米睁大了眼,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又道:“在以前,中国的帝王君主,自称天子,说是受命于天,天是通过了他来统治人类。”
汉烈米发起颤来:“这……只不过是一种假托。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使得一个人可以统治人类?”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道:“可是人类的历史上,不是有着数不完的千千万万人,受一个人统治的例子吗?这个人,何以能成为至高无上,权力集中的君主?实实在在,君主和普通人一样,只不过都是一个人!”
汉烈米也喃喃道:“权力的宝座,一个人在权力的宝座上,就能够为所欲为,驱使亿万人去服从他!”
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权力的宝座……这是文学上的修辞,实际上,就是那张椅子,那张……来自天庭的椅子!”
汉烈米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道:“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象征吧?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君主,未必每一个都坐过这张椅子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历史上所有的君主之中,有多少个是称心遂意的?别以为做了君主,就一定十分快乐,权力扩张的野心是无限的,我相信所有君主的痛苦,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不能满足!”
汉烈米叹了一声:“那石台……和椅子的结合,就可以使一个君主,得到满足?”
原振侠继续苦笑:“我不知道,我未曾有过那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清楚!”
汉烈米挣扎着想起来,但是又颓然倒下去:“是,那声音告诉我,椅子放在石台上,坐了上去,就会由天庭给予无比的力量,使他成为人间权力最高的一个人,一个由天庭派来的统治人类的使者!”
原振侠想了片刻道:“这,可以阐释为那座石台、那张椅子,是一种组合,这种组合,是可以和太空之中某种力量发生联系的。”
汉烈米点头,道:“我也是那样想,所谓‘天庭’,当然是指某一处所在而言,而‘天神’,就是居住在这个所在的一种生命。这种生命有超级的力量,只要通过一个人,就可以统治全人类!”
原振侠双手托着头,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汉烈米瞪着他,显然是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好笑的。
可是原振侠却笑了又笑,直到汉烈米忍不住喝止他,他才道:“真的好笑,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当他成为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之际,他一定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一个人了,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统治着全人类。可是实际上,他却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某种力量只不过是通过他来统治人类而已。他是工具,是奴隶,比被他统治的人还不如。被他统治的人,还能反抗,而他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沾沾自喜,心甘情愿,一直做着奴隶,这不是很好笑么?”
汉烈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但是接着,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在他们的笑声中,病房的门,“砰”地一声,重重打了开来。随着门的打开,黄绢像是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
汉烈米和原振侠两人都怔了一怔,黄绢满面怒容,指着他们:“一点也不好笑,你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至高无上的君主──”
原振侠立时道:“只不过是某种不可测力量的工具!”
黄绢厉声道:“可是,他还是全人类的统治者!”
原振侠反应更快:“不,是来自太空的某种力量在统治人类,不是他,他是一个傀儡!”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卡尔斯将军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
原振侠耸了耸肩:“外来的力量,总要选择一个傀儡的。是卡尔斯也好,是你也好,张三李四、阿狗阿猫,并无分别。”
黄绢怒道:“胡说!只有原来已经是有权位的人,坐上了那张椅子,权力才能随心所欲扩大。普通人就算坐上了那椅子,也一样没有用!”
原振侠听了,又由衷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当然,那种力量很懂得如何去选择它们的工具。已经有了一定权力的人,权力追求的无穷欲望,早已使得他们的心灵受到了腐蚀,在权力追求的过程中,早已丧失了人性,什么样灭绝人性的事全可以做得出来。普通人,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就成为权力的俘虏!”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昂,汉烈米的双手移动虽然有困难,可是他还是用力在鼓着掌。
黄绢的脸色铁青,原振侠凝视着她,叹息地道:“看看你自己,自从卷进了权力的漩涡之中,变成了什么样子!”
黄绢冷笑一声:“我好得很,不用你来关心!”
她讲了那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很多谢你们两人的讨论,使我对灵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很对,我同意你们的假设,那石台和那椅子是一个组合,是不知在什么年代,由外层空间某处,被送到地球上来的,是一种有给予权力力量的装置。”
汉烈米喃喃地道:“或许,有可能正是有了这个装置,人类才知道权力这回事──部落社会因之形成,本来是平等的人之中,分出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从此之后,人类自由自在的生活便结束了!”
原振侠并不看黄绢,像是在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人类的本性是追求自由自在的,历史上无数次的反抗,证明了这一点。”
黄绢用力挥着手:“整个装置被分散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才重组在一起。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椅子一直在南越的那所巨宅之中,可是它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得对它不利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振侠淡然道:“听来虽然神奇,但是它既然有和人思想直接交流的能力,要利用它的某种放射力量,影响一下人的视觉神经,使人视而不见,也就不算是什么怪异的事情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卡尔斯将军已经启程了?什么时候会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黄绢看了看手表:“快了,大约一小时之后。”
汉烈米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几乎是在嘶叫着:“阻止……阻止……他!”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他有什么能力阻止?那一套装置──石台和一张椅子,照他的设想,是外层空间某种力量通过它来控制人类的装置。
这种装置,对某些地球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那张椅子,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
可是,也正如汉烈米刚才所说,人类社会的结构,起了变化,从原始社会变成了部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是不是就是由于这套来自外层空间,是某一种外星人想藉此控制人类的装置的影响呢?
而时至今日,这套装置的主人,可以说是极成功的。就算现在,这套装置被毁去,权力的欲望,也已经根深柢固地存在于人类的思想之中了!
卡尔斯将军就是一个例子──对卡尔斯将军来说,有这套装置,和没有这套装置,有什么分别?他还不是一样,要运用一切一切疯狂的手段,去扩充他的权力欲?
当权力欲已成了人类思想的一部分时,沙尔贡二世也好,巴查则特大君也好,宁王朱宸濠也好,卡尔斯将军也好,他们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权力的扩张,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有资格统治全人类!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迟了!”
汉烈米更焦切:“迟了?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把刚才所想的,讲了出来,又道:“太迟了,如果是这套装置才到地球来的时候,就把它毁掉,那还来得及。如今已过了几千年,有它和没有它,实在是一样的。那套装置所能给予人类的力量,早已成为某些人的天性之一了!”
他讲到这里,向黄绢望了过去:“我的分析,或许很令你失望,但那是实在的情形!”
黄绢“哼”地一声:“那张椅子会摇动,会使人感到它在说话,有着极其灵异的功能!”
原振侠点头:“自然,它的制造者,在科学上,一定比我们进步了不知道多少,人类再过几万年,也可能比不上它们。不过,我相信它能影响人类的,不过是在人类的思想之中,注入狂热的权力追求欲。你和卡尔斯,早就有了这种欲望,还有什么用?”
黄绢怒道:“历史上有不少君主,靠着它而烜赫一时!”
原振侠道:“当然,那时,人类的思想简单。当大多数人思想简单的时候,少数有强烈权力欲的人,自然容易得逞。但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像卡尔斯和你这样的人,互相牵制争夺,主观欲望再强,也没有太大作用了!”
黄绢连声冷笑:“走着瞧吧!”
她一个转身,向外走去,重重关上了门。
汉烈米又焦急又惘然地问:“怎么办?”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的判断不错,那套装置曾对古人起作用,当它已成功地灌输了权力欲给人类之后,现在根本已不起作用了!我们可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重复了黄绢刚才的一句话:“走着瞧吧!”
一个月之后,世界上最轰动的消息,是卡尔斯将军发动了他对邻国的战争,可是却失败了。
卡尔斯将军也企图召开一个多国的会议,讨论合并为一个大国,要成为世界上第三个超级大国,而由他来统治。
可是这个会议计画一提出来,就未被人接受──那些小国的统治者,正如原振侠的分析,也早就知道了权力是怎么一回事,扩张唯恐不及,怎肯放弃?
卡尔斯大怒之下,又对那些小国发动攻击,组织颠覆。可是卡尔斯的行动,一一失败,反倒使他更加孤立了。
从这种情形来看,原振侠的分析是对的。那套来自外层空间的装置,能给予人类的,是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人类已普遍有了这种野心欲望之际,装置的作用已经等于零。
可是,如果人类的野心、欲望、侵占、掠夺,要一个人去统治亿万人,这种思想,如果是由这套装置带来的话,那么,外星某种高级生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看有记录的人类史,为了权力的争夺,演出了多少惨剧?
一直到今天,几乎所有人类大规模悲剧的根源,还是由此而形成的!
三个月后,原振侠又收到了一盒录像带,放出来一看,画面上是黄绢。
黄绢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思,甚至不怎么变换姿势。原振侠耐心地看着,一直到十分钟之后,黄绢才讲了一句话:“你说对了!”
汉烈米伤愈了之后,没有再继续沙尔贡二世陵墓的考古工作,只发表了一篇文章,约略地提了一下古代君主追求权力的梦,使他们采取了奇异的葬礼形式。
而南越在不久以后,也回到了他的那所旧宅,依然做他的“古旧物品买卖”的生意。
他好几次想和原振侠接触,可是原振侠十分鄙薄他的为人,每一次都严词拒绝,不和他来往。
(完)
上一页回目录
[记住网址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