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当头,已是三更时分了。广场的赛会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歌舞喧哗,烟花四散,仍然没有丝毫风吹草动的迹象,人们紧张的心情也逐渐松懈下来。
但叶慕华则仍是心头惴惴,在繁华热闹之中越发有一片寂莫茫然之感。他面对着火树银花、鱼龙衍曼的元宵灯色,心中却想起了宋代词人辛弃疾的一首“青玉案”,这首词是写元宵景色与词人自己的心情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时候他熟读这一首词,只是因为喜欢词藻之美,对词中的意境是未能领会的。但今夜,在这样的境遇下过元宵,他却是不自禁的有一种新奇的联想,也有着与词人同样的寂寞的心情,同样的满怀的期待——期待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是,他心目中的“那人”会来吗?或是她已经来了,却像他一样混在人堆之中,要等他“众里寻他千百度”呢?
叶慕华自思自想,又不禁哑然自笑,“那个飞凤山女匪,究竟是不是她,我却还未知道呢!”
叶慕华怀着茫然的心境在人丛里钻,不知不觉挤到了归家祠堂的阶下,这座祠堂正中一面的石阶共有三十六级,归堡主和他的护院等人正在石阶的最上一级欣赏会景,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叶慕华当然不能上去,但他却故意在阶下徘徊,凝神听他们在上面说些什么。好在像他一样挤在阶下看热闹的人很多,他流连不去,也没人注意。
只听得“黑煞神”秦柱尊哈哈笑道:“少堡主请放心,今晚就只怕她不来,她若来了,包在我们身上,送给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就是。”归少灵低声说了几句,叶慕华听不清楚。接着是“大力神”周鼎哈哈笑道:“我们当然会小心的,这是少堡主所要的人,我们自当手下留情,决不至于损伤她的容貌。”
归古愚“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畜生,也怪我宠坏了你。多少名门闺秀你不喜欢,却偏偏喜欢一个女匪。哼,这女匪也是不受抬举,不但杀了我们提亲的人,还扬言要来洗劫归德堡。好吧,事情既然弄成这样,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媳妇儿,也非得杀杀她的威风不可了。不过,捉了回来,我只许你收作偏房,不许你立作正室。”
叶慕华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才知道飞凤山那个“女匪”与归德堡的结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由得怒从心起,暗自想道:“归家父子仗势迫婚,欺人太甚,怪不得那位绿林女杰要来对付他们。今晚若是给我碰上,不管这位女杰是不是耿秀凤,我也该助她一臂之力。”
归古愚说了那几句话,旁边有个人笑道:“老爷子亲口答应了你,归兄弟,这你可称心如愿啦。就只怕你降伏不了这头雌老虎。”说话这人的身份,似乎是归少灵的堂兄弟,对归少灵既羡且妒。
“大力神”周鼎哈哈笑道:“这个么,少堡主倒是不用担心,只要将那女匪捉住,包在我的身上,恰到好处地替你废掉她的武功就是。”
“黑煞神”秦柱尊说道:“只是堡主只许灵哥儿收她做个偏房,却是未免有点委屈她了。”
归古愚“哼”了一声,说道:“一个女匪我许她进入我的家门,还嫌委屈了她?”
秦柱尊面上现出诡秘的笑容,说道:“老爷子,这个女匪可不是寻常的女匪呢!”
归古愚怔了一怔道:“哦,莫非你是知道她的来历?”
秦柱尊道:“倒有几分知道。嘿,嘿,她的出身可真是大大不寻常呢!”归古愚道:“究竟是什么出身呢?”秦柱尊道:“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秦柱尊说这句话时,已是压低了声音,不过叶慕华仍能听见。
归古愚似乎也有点吃惊的样子,问道:“她爹爹是做什么官的?既是官家小姐,为何又作了女匪?”秦柱尊凑近归古愚身边说了几句话,说话的声音更低,恰好这时场中正在打着“急急风”的锣鼓点子,几面大锣几张大鼓同时急剧敲打,声音震耳欲聋,叶慕华一个字都听不见。
虽然听不见,但叶慕华至少亦已知道这个“女匪”的出身了,心里又惊又喜,想道:“官家小姐出身的女匪,不是她还是谁?”
心念未已,只见有个人匆匆地走上台阶,在归古愚前面打了个“千”,半屈膝之礼,低声的说了几句话,“急急风”的锣鼓点子未过,说的什么,叶慕华也没听见。
只见归古愚与秦柱尊站了起来,哈哈笑道:“那女匪料想是不敢来了,咱们也该下场与众同乐了。”叶慕华是个精细的人,听得出他们的笑声似是有点不大自然,不觉心中一动。
叶慕华闪过一边,暗暗跟随他们。归古愚貌似优闲,两只眼睛却似鹰眼般的四处搜索,终于走到一队人的前面。这队“会景”正是扮演黑白无常那朱家兄弟一队。
朱家兄弟扮的那两个黑白无常,正踏着高跷,追逐那个“女鬼”,耍出各种花样。那“女鬼”看见归古愚、秦柱尊来看热闹,便逃到他们眼前捏着鼻子嚷道:“小女子死得冤枉。阳世有冤无处诉,阴间一样受欺侮。求老堡主替小女子伸冤!”朱家兄弟扮的黑白无常追来,喝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看热闹的闲汉只道他们是临时凑趣变出来的花样,无不哈哈大笑。
归古愚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道:“秦老大,你来办这桩公案。”
黑煞神秦柱尊蓦地喝道:“好,我替你伸冤!”一抓向那“女鬼”的天灵盖抓下。
那女鬼霍的一个“凤点头”,秦柱尊抓着她的头发,不料头发应手而落,却原来是一头假发。那“女鬼”似乎吓得呆了,摇着血红的舌头,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柱尊也呆了一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嗤”的一声,又抓裂了那“女鬼”的衣裳,露出一个精赤的上身,古铜色的扁平胸脯,是如假包换的一条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