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坞中一间轩堂,杨浩与折御勋对面而座。轩堂很是宽敞,很有武者之风,虽谈不上奢华豪绰,却很是大气。四角亭柱粗可合抱,窗外绿水一池碧荷.在及地的垂幔中若隐若现,风中隐隐飘来莲子清香。
杨浩这是第三次进入百花坞,但却是第一次与这位府州之主折大将军相见。折御勋布中葛袍,端坐最面,眯着一双丹风眼细细地打量着杨浩。杨浩也在观察着这位西北第二强藩。
看他模样,身高八尺,魁梧的虎躯,卧垂眉、丹凤眼、一部及腹的美髯,脸色有些赧红,颇像传说中的关二爷。只是……他那双丹凤眼微微地眯着,对自己打量的时间也末免太长了点,那眼光不像是打量一位来客,倒像是…………
杨浩也说不清那目光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那目光非常的暧昧,看得他非常不自在,弄得他心中惴惴,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这位关二爷……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吧?
杨浩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干笑道:“杨某初到府谷时,就像来拜见节帅。惜乎节帅军机繁忙,直到今日,你我才有机会相见。”
折御勋收回目光,笑道:“喔,呵呵,是啊是啊,我与杨府尊虽是初见,却是久仰你的大名了。管家设芦岭州,把你做了这芦岭州一方牧守,以后咱们就成了邻居,还要时常走动走动才好。”
但为一方官吏,哪里有随意走动的道理,也只有这西北地区,天高皇帝远,折御勋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杨浩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啊,以后杨某还有许多仰仗节帅的地方。折家乃云中豪门,在此苦心经营三百年之久,根深蒂固,无人可撼,杨某要在此立足,还请节帅多多关照才是。”
折御勋淡淡一笑,睨他一眼道:“听说,杨府尊为霸州人氏,原为广原防御使程世雄门下,因进谏有功,受官家赏识,这才破格擢升,成为芦岭知府?”
“节帅所言不假,正是如此。”
杨浩立起身来,遥向广原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说道:“不敢有瞒节帅,杨某在家乡受小人迫害,一怒之下杀了那对奸夫淫(和谐)妇,犯下王法,只得亡命广原,幸蒙程将军收留,这份恩情,杨浩没齿难忘。杨浩在程将军门下本为一亲兵,偶有所见,本无机会上达天听,又是程将军为我出头,向官家进言,方有机会踏上仕途。”
他重新坐下,叹笑道:“本来,钦差正使是执意要把百姓们迁往中原的,只因前途已现敌踪,再往前去,无异自投虎口,杨某夺节改命,转向西来,这才把百姓们安全带到府州地境。如今百姓们得到安置,杨某也成为一方牧守,可是要说安全,却又不然。西北杂胡聚居之地,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芦岭州地处险要,生番熟番杂居,不服教化者众,党项诸部又常来劫掠,杨某实在无力应付,所以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节帅的庇护。”
杨浩身边的亲兵原本俱是程世雄的人,而程世雄又是折御勋的人,他一路所作所为,根本休想瞒得过这位折大帅,所以对折御勋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折御勋见他言语之间对程世雄的赏识提拔之恩感激不已,隐隐还有对朝廷钦差正使的怨尤,开封那位赵官家对他破格提拔的隆恩却是只字不提,言及程世雄还起身恭立,恭敬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很是满意。
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眼神也有些亲近起来,扶须微笑道:“是啊,这西北地区,不服王法教化的番民太多,若无武力镇(和谐)压,难保一方平安。芦岭州沃野千里,水草丰美,或牧或耕,都可养活百姓。只是治内难以平靖,乃是一大难题。然而,杨府尊欲要本帅相援,本帅……也有本帅的难处啊。”
杨浩忙道:“节帅,我芦岭州虽可展农林牧渔诸业,不过正因周围动荡,难以安靖,所以无论哪一样,恐也难以平安施行,以养一方百姓。所以,本府想利用芦岭州连结各方的独特地理条件,专事展商业,这样一来,济各方之所需,取各方之所余,芦岭州百姓所得足以养家糊口,又因为供给各方所需,而不致与各方势力多生纠葛冲突。
只不过,西北多匪盗,受强盗流匪觊觎劫掠的事情恐难以遏止。所以杨某才来向节帅乞援,因我芦岭州只兴商业,这样一来,所需保护之地,唯有芦岭府谷一地,倒不需分兵各处,一一驻扎。朝廷不曾在芦岭州派驻兵马,芦岭州虽设有民团,且由本官兼任团练使之职,不过府州百姓一共不过四万有余,抽选的民壮有限,小股匪患尚可应付,若来大股流匪便很难对敌。”
他一说到芦岭州立府的宗旨,折御勋便听得十分入神,杨浩说明芦岭州全力兴商、放弃农牧,不与府州百姓争食的政策之后,又向他点明了芦岭州绝不大力展军事,随后方道:“节帅为防边患,在府州诸县边境皆驻有大军,最近处距我芦岭府不过百里之地。若节帅有心庇护,并不需分兵驻防,亦不需多建一寨,只要芦岭州与府州互通声息,攻守同盟,但有危急时,日举狼烟夜举烽火,互为奥援,如此可保无虞。”
折御勋听的入神,杨浩却说的口渴,他端起茶来,轻轻啜饮一口,又笑道:“党项诸部有大量的牛羊皮毛,售往中原,其利十倍不止。悠悠兽骨牛角、胶筋草药,俱是军需物品。往昔这些东西都是由夏州统一收购,借经府州之地销往中原。府州所得,不过是通关单赋税而已。就是这,我听说,夏州也是一再施压,迫使节帅将赋税一降再降。”
“节帅,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就直说了吧。如果节帅肯扶持芦州。那么许多府州不方便出面去做。府州所获,将远于与夏州合作所获。而且,夏州因此进项大减,实力消弱,我相信节帅也是乐见其成。再者,我芦岭州不兴农牧,只兴工商,那么这数万人口的吃穿用度。就需要从府州购买,积少成多,其利又有多少呢?这笔帐,我想节帅一定算的明白。”
杨浩开出种种条件,折御勋听了却不动声色,杨浩也不再说,只是缓缓饮着茶,等着折御勋笑话理解自己所许的条件。
不展武力,就不会引起折御勋太多的忌惮,从芦岭州与党项通商的利益中分一杯羹,最感兴趣的是府州的巨商大贾,折御勋未必会动心。但是藉此可以兵不血刃地消弱夏州的实力,这一点,他绝不会不动心。
只不过,正要应下这些条件,那么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府州也要经由芦岭州这块第三者之地,与夏州兵戎相见,饰演刀锋。这一点,折御勋一定也预见到了。现在就要看他权衡的结果咧。
利益,是驱动一个人作出决定的根本原因,而这利益对折御勋一方霸主来说,可以是经济利益,可以是政治利益,也可以是军事利益,权衡的结果,也就是他取舍的结果,唯一标准就是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呢?
杨浩微微抬起眼皮,撩了沉思中的折御勋一眼,暗想:“或许,他还想要的更多?通关赋税再提高一些,我可以接受。角筋草筋等军需物资以收购价转售府谷军方,也可以接受。不过如果要的再多,我就失去了立足根本,那是不能答应的了,他……到底会提出什么条件?”
折御勋一双丹凤眼似阖非阖,颌下一部长鬓被他扶了又扶,半晌之后,折御勋突然双眉一挑,霍地张开了眼睛,杨浩心头“嗵”地一停,暗道一声:“来了!”
“呵呵,其实许多人都和杨大人一般,乍闻百花坞之名时,都以为坞内遍植鲜花,故有此名。其实大谬也,百花坞之花不在坞内,而在坞外,你看,南山畔那片山石红白相间,远眺时绚烂如虹,故而此地方得百花坞之名,不然,在这西北地方,要让一座山上百花盛开,那只有神仙才办得到了。”
折御勋的胞弟永安军节度留后折御卿满面春风地说:“来来来,杨大人再请往这边看。呵呵,前两次来,急于公事,杨大人还不曾好生游览过我百花坞风光,今番可从容游览,好生欣赏一下啊。”
“有劳留后大人,留后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