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新年,北疆的天气也没有半点回暖的意思,月筝怕冷,内室比别处多点了两个炭盆,凤璘穿着薄衫还觉得有些热,十几天积压的公文全堆在案上,他心不在焉地逐一翻阅着,只有拿到顺乾帝批复的封赏细目时才凝神细看。顺乾帝几乎对上呈的封赏人数和等级、金额只字未动的恩准下来。丰疆军因此而欣喜无比,因为此次王爷上报的人数和规格都是史无前例的高,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会酌情减等。凤璘幽亮的眼瞳带着讥嘲扫过公文上的字字句句,傍晚庭议上丰疆军的将领们个个喜形于色,拐弯抹角地恭喜他,觉得这是皇上意欲改立的征兆。凤璘啪地合上公文,扔在一边,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越是这样予取予求,越是说明改立无望!他的心骤然一抽,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他理解了父皇的无奈!对他的好——是为了补偿。
一块火炭啪地一爆,升腾起一串火星,他一恍,发现月筝正笑眯眯地趴在床上,双手托腮盯着他看。瞬间,他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他刚才竟然忘记房间里还有她!这种遗忘是令他惊诧的靠近,是的,她已经靠得太近,近得几乎让他心慌。
他强迫自己如往常般淡然一笑,刚才他的愤怒、失望和讥嘲是不是全数落入了她的眼中?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侧过头细细看橙红暖光中的她——恢复了娇艳姿容的她,何尝不是倾国绝色呢?她的眼睛……他不明白,即使经历了那么多摧折,那双美丽的眼睛为什么还会如此清澈无瑕?如同浸湿的黑晶石,乌黑幽亮映着的全是他……他突然伸手掩住她的眼眸,她长长的睫毛刷得手心刺痒。
月筝呵呵笑起来,以为他是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拉开他的手。他的头发沐浴后就没再梳起,慵懒地披散着,很少看见他这样随便地穿着里衣,油然一股老夫老妻的感觉。
他转开头,“这么晚还不睡?”
月筝抿嘴,他生硬扭开头的样子有点儿古怪,不过很可爱,原来他受不了她这么直直盯着瞧,会害羞。不想让他尴尬,她接口:“都怪今晚的兔子!烤出来那么好吃,吃撑了犯腻。”
凤璘听了皱眉一笑,“就是,我刚和月阙喝了一杯,转头看你又抓了一块,瞧你吃的香也就没阻止你。我叫他们给你拿点儿水果来解解腻?”
月筝撅嘴摇头,“这都多晚了,下人都睡了,别折腾了,喝几杯茶就好。”
“我去给你拿,晚上从丰乐来的东西到了,我看单子有冻葡萄,估计你能爱吃。”凤璘起身,屋里太热,他的烦躁半天也压服不下去,想去寒风里走一走。
月筝挣扎了一下,舍不得使唤他又想吃葡萄,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多穿点儿。”
凤璘含笑披上外袍走了出去,冬天的夜空极其明净,看得久了心里却空空洞洞,入夜已深,帅府一片昏暗,只有几盏风灯在廊下被风吹的摇摆不定,孤寂寒凉,好像与火光温暖的房间是两个世界。他缓步走进小库房,拿了几串葡萄去厨房清洗。
“谁?!”月阙似乎没想到厨房里还会有人,吓了一跳。借着微薄的烛光看清了以后,夸张地抚着心口凑过来,“这是干什么呢?丰疆王爷亲自来做宵夜吗?”
“给月筝拿点水果。”凤璘把葡萄递了串给他,“你饿了?”
月阙把冰冻的葡萄嚼得咔咔响,黑暗中放任自己露出淡漠的眼神,口气却仍是往常的顽劣无心,“没,来找点儿花生吃。”
“天气再暖一点儿,我就带她回武胜王府,这里……就全交给你了。”凤璘不想在过于郑重的场合说这番话,眼下很合适。
月阙点头,“只要你对我妹好,别说在这里给你看摊儿,就是……都行啊。”看着凤璘心照不宣地一笑。
凤璘破格提升他为忠武将军,任丰疆都督,统领内东关守军,说是继续戒备勐邑来犯,其实还不是保存势力,为将来生死攸关的那一刻做万全的准备?为了平服天下悠悠众口,他这个大舅子搞不好还要把叛乱谋逆的罪名背上身,但只要凤璘能真心实意对待月筝,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又嘿嘿发笑,真没想到,那么疯疯癫癫的妹妹竟然也可能母仪天下,这命运之说,果然难料。
“笑什么?”凤璘好笑地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