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告诉小仙兰?”谢书辞问道。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她。”
洛仙玉清楚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脸上却没有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反而是一片淡然。
只是在提起洛仙兰时,眼神迷惘。
“我和仙兰自小在天竺城长大,娘亲生下仙兰之后就离开了天竺城,至今杳无音讯,是长萱收留了我们,让我们留在莞花楼。”
她或许是太久没有宣泄过,也或许是太久没有叶长萱的消息,面对这两个与自己素不相识,只是怀揣着叶长萱赠予的令牌的男人,她竟没有几分警戒之心。
她慢慢弯下身子,手肘抵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难得地露出一丝木纳的神情。
“那时候,仙兰才不到一岁,我比她现在的年纪还小一岁。长萱教了我许多,花的名字,花的颜色,其实我不喜欢,它们太繁杂,太鲜艳,可是仙兰很喜欢。小时候,她总是缠着我教她,可是,无论我怎么描述,也不能让她开心,因为我描述的颜色,她看不见。”
谢书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起这么些,但也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地听着。
可能就像她不喜欢那些花一般,她同样也不喜欢花魁这个身份。
洛仙玉叹了声气,两手托着腮,脸颊鼓起,将她身上的疏离驱散了些,“仙兰性格内敛,容易害羞,再加上眼盲,这些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不知如何向她开口。”
“可是你拖的越久,她以后就会越伤心自责。”
洛仙玉低笑一声,直起身来,神态又恢复平常的波澜不惊。
“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她。”
话末,洛仙玉又道:“我的身子本不该跳千花舞,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仙兰一直很期待今天,倘若我出了什么差错,请二位帮我再瞒一次。至少今日,我不能给仙兰留下任何遗憾。”
她话音刚落,甲板上就响起了脚步声。
洛仙玉定定地看了谢书辞一眼:“拜托了。”
谢书辞心情有些复杂,他其实能理解洛仙玉的做法,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感叹。
“好。”谢书辞点了点头。
不多时,小仙兰和名为小怜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弯腰进入船舱,看到谢书辞二人时,她目光稍顿,旋即垂下了眸子。
“找我做什么。”女子问道。
洛仙玉道:“这两位是长萱的朋友。”
“小怜姐姐好。”谢书辞乖巧道。
小怜瞥了他一眼,慢悠悠走到桌旁,坐在蒲团上。
“叶长萱呢?”
“叶姐姐回合欢宗了。”
闻言,小怜嗤笑一声,支起膝盖,晃了晃团扇,神情不甚讽刺,“合欢宗……她是为了惩罚自己,还是惩罚别人。”
谢书辞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些好奇。
洛仙玉浅浅抬眸,“长萱性子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互相折磨罢了。”
“互相折磨?那人都疯了,她折磨的只是自己罢了。”
谢书辞小心翼翼地问:“叶姐姐……到底为什么会进入合欢宗啊?”
闻言,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良久,洛仙玉开口道:“一些往事罢了。”
小怜则起身道:“没别的事我走了。”
洛仙玉轻颔首。
从两人神色来看,估摸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谢书辞也不再多问。
船舶缓缓向湖面划动,湖水中央有一座石台,上面竖着四根石柱。
湖面铺满五颜六色的花瓣,如同花海一般,两岸人声鼎沸,目光通通聚集在湖中的船舶上。
当船靠岸时,洛仙玉起身,途中身形恍惚了一下,谢书辞扶了她一把。
“多谢。”洛仙玉点头道。
“姐姐,你没事吧?”小仙兰赶紧上前搀扶着她的胳膊。
洛仙玉摇头:“无碍。”
小仙兰皱了皱眉头,眼神担忧,“姐姐,你风寒还没好,不要勉强自己。”
洛仙玉笑了笑,“明日就是惊羽鸟回巢的日子,这支舞必须跳。再说,如今城中,除了我谁还会跳。”
“姐姐……”
“放心,我没事。”
洛仙玉虚虚推开小仙兰,走出了船舱。
“仙玉姑娘!”
洛仙玉站在甲板上,湖面吹来的风掀起她的裙摆,伴随着空中飘然落下的花瓣,形同一幅画般。
面纱挡住她的下半张脸,神秘又朦胧,如同仙女下凡,不得凡人窥见。
谢书辞三人拿着蒲团,到甲板上坐着。
谢安似是预谋已久,在他弯腰的空档,顺手就将大王提溜了过去。
“嗷!”
大王正昏昏欲睡,忽然感觉自己身体腾空,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靠近。
“嗷?”
跌跌,你肿么不抱宝宝了?
跌跌不抱宝宝,那现在抱宝宝的事谁吖?
大王迷迷瞪瞪的眼睛瞬间瞪直,僵着脖子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
一只大手盖在它的狗头上,稍稍一用力,就能把它天灵盖都给捏碎。
俗话说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成大事者能屈能伸。
于是小恶犬觍着脸吐了吐舌头,讨好地用爪子碰了碰谢安的手背。
谢安手一缩,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嗷……”小恶犬身体一僵,彻底自闭了。
他嫌弃宝宝……呜呜……
“睡着了吗?”谢书辞见大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好奇问道。
木有!
大王想把脑袋从谢安臂弯里抬起来,结果谢安一手摁住它的脑袋,应道:“嗯。”
谢书辞三人靠坐在甲板上,将石台上的画面一览无遗。
洛仙玉衣袂飘飘,站在石台中央。
两岸突地响起一道巨大的鼓声,谢书辞吓了一大跳,感觉这鼓跟敲在自己心里似的,他下意识地往谢安身上一缩。
谢安习以为常,长臂穿过谢书辞的后背,将他搂进怀中。
谢书辞身形一僵,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靠了上去,兄弟之间抱一下怎、么、了!
鼓声接二连三,锤击着众人的心脏,一股恢宏的气势油然而生。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谢书辞舒舒服服地靠在谢安的手臂上,顺便用手捂住大王的耳朵,免得它被吓到。
与此同时,鼓声响起四五声后,两岸琴声四起,与振奋人心的鼓声不同,琴声细软悠长,如小雨落下,滋润大地。
四名红衣女子踏空而起,手执四条红色薄纱,自湖面掠过,薄纱如雨幕,在湖面拖行如同一条浮在水面的路。
“好漂亮!”谢书辞感叹道。
大王翻了个身,把谢书辞的手从耳朵上抵下去,炯炯有神地看着周围。
湖边一片哗然,四名女子掠向石台,落在四根石柱上,手臂一挥,薄纱像有了生命一般,纷纷掠向石台中央的洛仙玉。
同时,岸边的琴声忽然变得高昂起来,鼓声再次响起,如剧烈的心跳一般,让在场的众人陷入紧张的氛围中。
突然,船身轻微摇晃起来,一缕红色薄纱竟从谢书辞头顶飞了出去。
“是小怜姐姐。”小仙兰道。
谢书辞抬头看了一眼,小怜手持薄纱一端,站在船舱上。
薄纱分别缠住洛仙玉的四肢和腰身,五人合力一拉,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见状,谢书辞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仙兰抱着双膝,怔怔地看着石台半空上的洛仙玉。
尽管振奋人心的鼓声就在耳畔,尽管眼前就是姐姐的身影,可是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就像她被装在一个套子里,隔着套子看着这一切,始终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甚至有种感觉,自己始终是悬在半空,从来没有落下来过。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石台上,洛仙玉如同一只落在蜘蛛网里的蝴蝶,她的身体在空中飞舞、旋转,却始终离不开石台的范围。
众人的惊叹声不断响起,谢书辞目光却有些怔忡。
这么高强度的动作,不知道洛仙玉的身子受不受得了。
她借着薄纱的力量,几次腾空而起,展开双臂,宽大的袖口如同蝴蝶的翅膀,翩然起舞。
长发飘扬,珠花碰撞。
在激昂的琴声中,却令人嗅到了一丝凄婉的美。
“小辞哥哥,姐姐好看吗。”小仙兰怔愣地问。
谢书辞沉默片刻,“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