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仪扶着她的手上了牛车,不忘奉承两句:“长姊这便要许人,日后,世人便知谢氏只有五娘子了。至于那谢三娘,不过是个孤寡的,这边又无娘子帮衬,怎么与阿姊相比?”
谢云姜听着很是受用,面上却不表。
牛车辘辘远行,出了城门关辖,视野里顿时广阔起来,平日不多见的野草奇花遍布眼帘。秋姜让人将车稍、车掩的帷幔卷起,只下了轻纱,借着这日光看一卷书帛。车驰不过百里,却在道口遇上了另一队车队。
秋姜命人停下,唤人前去致礼,回禀的人道:“是彭城县主、敦煌公和永安公的车队。”
秋姜握着那书帛,往车队的方向看了一眼,朗声道:“代我告知贵人,若器物辎重过重、车轮碾压入土过深,容易招致盗匪。兰阴毗邻安阳县,安阳县富庶,届时什么珍奇宝物购买不得?若是此刻舍弃宝物,轻装上行,不但安全,也得了便利。”
车队相堵,四野寂静,秋姜却落得清净安然,换了书卷转看《战国策》。这竹简较之书帛沉重,入手颇有分量,却让她更为喜爱。
那边,听了下人回禀,彭城县主虽知是忠告,却不以为然。元晔在所在牛车内抚琴,对外面的情况仿佛一概不问。一曲终,身侧敦煌公元俊鼓掌笑道:“李郎精于音律,此等妙曲,俊未尝听闻。”
“邸下严重。”元晔安静垂首。
元俊笑着撩起帘子,望出去,却只窥见轻纱后朦胧的身影——携着书卷的女郎,背脊挺直,半晌,道:“这小姑也太过小心了。”
这时,队伍里有一个女郎嗤笑道:“阿诺听闻,谢氏三娘孤勇果敢,是我鲜卑女郎的佼佼者,不若这般胆小如鼠?遑论兰阴乃河南王辖区,政治清明,平日并无贼寇,纵使有贼来袭,区区数众,不足为虑。诸君有僮仆千百,皆是骁勇之辈,何惧贼人?”
下面人纷纷响应。
元梓桐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回头却见自家兄长眼中有些笑意,疑惑道:“阿兄以为,长孙氏所言有误?”
元修笑得文雅:“此小姑颇有见地。”
元梓桐一怔:“阿兄觉得,我们应该舍弃辎重器物?”
元修微微摇头:“虽然言之有理,却并非一定有贼来袭。我们已经离城百里,此刻放下物资,实在太过麻烦。”遂放下五色垂帘,对外施命道,“起步吧。”
见自己的意见并没有被采纳,秋姜也只是一笑置之,吩咐下去,继续启程。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她又让车队停下休憩,刻意与前面车队保持了一段距离。用膳的时候,招安过来给她行了个礼。
秋姜端着碗脍鱼莼羹,轻轻吹了吹,笑道:“子曰‘食不言,寝不语’,郎君出身贵重,也算勤读诗书,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招安道:“草鄙之人,不过受雇于人,女郎抬举了。”
秋姜见他神态谦和,不骄不躁,倒比初见时少了几分意气,多了几分沉稳,心中赞赏,当下放了羹汤,笑道:“三娘与你说笑的,有话便说吧。”
招安躬身道:“有侯来报,东方六百里外出现贼寇,约莫有五百余众。”
侯,今名侦探或间谍。在这个时候,郡望高门乃至佛寺沙门大多置备私兵,小的家族几百人,像谢氏、王氏这样的大家族,一个支脉便有上百至上千人,“侯”也是必备的兵种。
秋姜脸色不变:“我知道了,你去只会僮仆婢子,有序往西而行,退避至西面的山麓丛林内,选林草最茂盛之地躲藏。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动。”
“谨诺。”招安退下。
因为来的时候带的器物少,僮仆婢子又大多是轻装上阵,他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藏到了西边的丛林里。这里草长莺飞,长些的灌木草叶几乎没过人的头顶,地上又大多是腐烂的草根树叶,道路泥泞,乱石随处可见,上面又是悬崖陡壁,光线昏暗,很难行走。虽然这个时候马匹不多,但马贼为了保持速度,骑的必然是马,没有意外是不会从这里过去的。
大约又等了半个时辰,远处才有阵阵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过了会儿,百余匹马绝尘而过,往东边去了。
秋姜虽然早有筹谋,也不由大松一口气。
全队整装重新上路,往前直走百里,视野里才望见狼藉一片的车队,车翻牛倒,僮仆四散,承载金银宝物的几辆车更是狼狈不堪,连车帷和垂帘都一并被人蛮力扯断了。
隔着几丈距离,秋姜令车队停下,在青鸾和锦书的搀扶下走上前去。
彭城县主一看见她,便奔上来道:“竟被你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