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珀年幼音软,稚子无辜的双眼看向娘亲,饶是急切想要前往山青寺的三娘,也是心绪柔软。
“珀儿,这时日不早了……”
她刚想劝说斩珀,忽然被一声疾呼打断,“夫人,山青寺也有他们的人——”
“怎的?”三娘果断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那人也是心领神会,赶紧走上马车旁,低声细语。
斩珀竖起耳朵,却听不真切,双眼紧盯着仆从,略微识得他的唇语。
像极了……
福安殿?
一听这三个字,方才还想早些到达山青寺的三娘,竟柔声叮嘱道:“珀儿,这山路颠簸,马车不好前行,你与顺才稍作休息,我与下人先行上山,去唤来山青寺的软轿。”
斩珀本就想去茶棚,自然不会推却。
眼见着三娘下车翻身跃上骏马,他也跳下马车,往茶棚走去。
顺才劝道:“少爷,这等吵杂地方……”
斩珀充耳不闻,直奔茶棚,“有人说书,顺才你快来一起听!”
“诶!少爷你等等我!”顺才焦急的跟了上去。
山势平缓的青山,往来茶客不少。
茶棚不大,一位先生端坐于众人面前,折扇茶盏一应俱全,说得是摇头晃脑,热闹非凡。
斩珀领着顺才,于稍远处空座坐下。
片刻,他在熙熙攘攘的声响里,听到了说书先生道:“……这灵泽圣人一声‘尔等妄想’,掐指一算妖物命脉所在,挥刃一斩,便将混世魔君打入熔岩渊薮,不得超生,还我应纪国一片安宁。”
斩珀听得稀奇,这绘声绘色的圣人名号,他闻所未闻。这灵泽圣人必定是一方仙长,手斩妖魔,仿佛力压群雄,翻手之间扭转乾坤。
事迹如此精彩,茶棚的茶客却啧啧发声。
“老乔,这灵泽圣人的事迹,我们听得耳朵都长茧了,能说点新鲜的吗?”
“对啊,老是说灵泽圣人,我都能背了。”
“近年我们风调雨顺,不如说说邻国的惨事祸事与我们听听!”
茶棚喊得是热闹非凡,说书的却一脸为难。
斩珀见状,忽然一笑,立刻朗声建议道:“就说那斩家灾星如何?”
“少爷!”顺才来不及阻止。
方才还兴致缺缺的茶客,竟然接二连三的看过来,似乎对这个建议极为推崇。
有人抚掌恍然,“灾星?斩家的事情确实蹊跷,不过这都是多少年前了?”
“不过五年罢了。我听人说,他家的小子邪门得很,出生时候体内住了妖魔,全靠天人山神算斩除了那妖物,否则皇城都要大乱!”
“啧啧,你一提我就想起来了,当初司天监夜晚金光四绽,照亮皇城,都说是谢太史拼上性命,抵御妖邪入宫,才苦苦等来天人山宗主施以援手。”
“诶,我不是听说来的是灵泽圣人吗?怎么变成宗主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其实是洪家……”
茶客们争相议论,各有各的说法,吵闹无比。
但斩珀听得聚精会神,在这人多嘴杂的场所,什么斩家孽子,什么邪魔外道,什么天人山圣人宗主,一应俱全。
仿佛五年之前,天下大乱,全靠他耳熟的谢家洪家王家大显神威搬来救兵,才从斩家灾祸手中拯救了应纪国。
他听得津津有味,顺才却急了。
“少爷,你怎么提起这事?”他愤愤不平的压低声音,“这些人都在胡言乱语!”
斩珀一边听辨传闻,一边悠闲自得,“胡言乱语还挺有意思的,但听无妨。”
“可是……”
顺才的话还未说出口,那位说书人就拍着手中折扇,喝止道:“好啦好啦!你们也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的传闻,一个比一个荒谬!”
说书人的愤慨语气,引得茶客们兴致盎然的看向他。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前年刚来皇城,听的便是这样的消息啊?”
“老乔,快说!”
斩珀见那说书的老乔,在众人催促下,唰的一下打开折扇,等声音静了,他才慢悠悠道:“一切都要从斩家已故的斩书清说起。”
斩珀并未听说过“斩书清”的名字,却本能意识到这是自己已故的生身父亲。
只听那老乔声音悠长低沉,不疾不徐,慢慢与他描绘了一位少年英才,如何意气风发,于司天监殿选之时拔得头筹,还得了天人山赏识的一段往事。
“那时的斩书清,一步步从司天监侍诏升为司天监太史,我可是亲眼见证了。他可谓是应纪皇朝一代青年俊杰,正好应了殿选时陛下的赐字——‘少年书尽天下意,拔剑荡清邪祟影’。”
“有他坐镇的司天监,从来星象稳定,斗转有序,应纪国境内太平安康,天人山也归于安宁,并未传来什么不好的音讯。可惜啊……”
斩珀沉浸在父亲少年英勇的往事之中,却没想老乔一声可惜啊,顿了顿,竟然说道:“可惜他娶了一个来历不明三娘,生了一个灾祸之星,连累了整个应纪国!”
这边提及斩珀,老乔还没细讲,一众茶客立刻分享起自己熟知的传言。
“我虽然没有机会一见斩太史的风采,但确实听说这斩夫人来历不明。”
“何止来历不明,据说斩家与谢家定了亲事,本要结亲,这斩家忽然大操大办,把三娘子娶过门,都说三娘子连娘家都没有,是从客栈上的轿!”
“这都不算什么,居然他们儿子早产,恐怕早就珠胎暗结,有伤风化……”
人人都在谈及斩书清和谢家小姐的婚事,渐渐就要走入斩书清背信弃义,天降妖女三娘子的红尘俗事之中。
斩珀眉头一皱,尚未出声,那说书的老乔就拿着扇子猛然拍手。
“怎的,怎的,个个都清楚里面原委,不需要再听我说了是吧?那我还是继续说灵泽圣人——”
老乔一不乐意,马上有人出声道。
“好啦,是听老乔说,还是听你们说?”
“斩书清和三娘子的陈年旧事,以后再谈!先听老乔说斩家灾星。”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音渐渐消失,老乔拿捏了许久,终于语重心长的继续道:
“这斩家少爷出生之时,天人山云光初霁,青影四散,那排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次日,司天监传出天昭:‘岁星越次,天降异象,是祸非福!’”
“从那时起,应纪国里里外外都不太平,先是年年干旱,又是邻国兵扰,皇城那位与司天监久久求助天人山,却没得到半分回音。”
说书人所讲的往事,早在众人记忆里消退,但他一说,便有无数人想起,确实有过如此困难的日子。
天灾人祸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天人山毫无音讯。
沉闷的气氛里,老乔说道:“三年后,那斩府冬日里竟然传出荷花香气,上空日日有群鸟盘旋,司天监将此异象记录在册,遣了数次车队前往天人山……”
他幽幽感慨,“可惜,我并不知道天人山是否有所回应,直到司天监挂起青灯笼,斩府换上白绸,我才从可靠人士之处得知——”
“原来那斩少爷提笔就能成真,能招来冬日春景,能唤来鸟群颔首,甚至还有一些语焉不详的词句,预示了皇城的未来……”
茶客们听得错愕,想来没少听过斩珀传闻,却没想到说书先生讲出的可靠消息,和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
众人啧啧称奇,斩珀更是觉得奇怪,他思索片刻,扬声打破沉寂。
“要是有这般本领,怎么还没把他供起来?”
他腔调稚嫩困惑,却道出了旁人相同的疑虑。茶客们顿时明白过来,议论纷纷:
“既然斩少爷能有这种本领,怎么会是灾星?”
“预示未来,那不是和天人山神算一般,能知晓凶吉?”
隐隐还有些羡慕的意味。
“若是这凶吉未来,都是他一语成谶,以人命相换呢!”
老乔一脸凝重,说得极为果断,“斩书清本可以不死,却因为他的儿子写了判词,深夜暴毙。我应纪国本该安定平静,又因为他寥寥数句,导致干旱战乱!”
“这可不是我道听途说啊,这可是我相熟的司天监侍诏亲口告知——”
说着,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天人山的神算,确实在他诞生之时出山,给斩家少爷批了命。神算批的命,我是无福听到,但谢太史在斩书清的灵堂上,可是奉了陛下的命,复述得一清二楚!”
斩珀的悠闲在此刻绷紧,却见老乔卖起了关子,还端起了茶,细细品了起来。
幸好茶棚的茶客猴急无比,催得甚是迫切。
“谢太史说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