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珀见他伸手探入炉口,青烟席卷片刻,抽出来一把匕首!
那匕首着实眼熟,斩珀还未细想,就听仙鹤车内远远传来一声。
“既是薛长老相中的弟子,那便等薛长老来领。”
斩珀闻言,忽然想起了自己从谢之漓手上夺过的匕首。
相同的雕花鎏金暗刻,金光闪闪,富贵不凡。
没等他找三娘问匕首,就见川菱脸色不悦的出声,“原来是未来师弟,那你就歇息吧。”
她嘴上说是师弟,语气并不客气,喊得不情不愿。
紧接着她催促道:“下一个!”
谢之漓从仙鼎重得匕首,得意洋洋的往斩珀那儿一挥,大有杀之而后快的意思。
斩珀却无心搭理他,眼见其他孩童上前,伸手往仙鼎里一送,顿时痛得往后一跌,张狂乱叫!
“啊啊啊!”
那孩子痛得原地打滚,咬牙切齿,斩珀都能感受到他手掌烧灼般的痛苦。
方才谢之漓轻松取出匕首的悠闲气氛,顿时被人打破,年纪不过十岁的孩童,全都盯着那可怜孩子面露惶恐。
只有川菱朗声说道:“你心术不正,为仙鼎灼烧,不得入我山门。”
这话一出,顿时哗然。
虽是选徒仪式,但这些孩童各个出生不凡,背后世家林立,这天人山仙子一声“心术不正”,哪里是判这孩童,明明是判了这孩童与世家的性命!
可惜,川菱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
等侍卫将孩子抱了下去,她依然喊道:“下一个!”
若说谢之漓取匕首之时,孩童们还怀揣着懵懂期待。
此时都凝重无比,纷纷左看右看,害怕成为下一个心术不正之人,不敢上前。
然而,斩珀坐于庭院,十分想去试试仙鼎。
总不能这两位修士远道而来,找他斩珀,就为了判个心术不正。
但他刚想起身,三娘就狠狠摁住了他。
这么一小会儿,有个小孩竟然往前踉跄几步,往前一扑,被人推了出来!
“我、我……”
他脸色苍白,趴在地上,看川菱的眼神像看恶鬼。
川菱皱了皱眉,视线轻扫后面站满的孩童,没等她发作训话,谢太史抬手捉了齐子规站好。
谢太史说道:“这位便是司天监岁星侍诏齐苗方之子,齐子规。”
齐子规可怜巴巴的站稳,双眼含泪,脸颊通红。
他赶紧向川菱一揖,“仙子在上,是我步伐不稳,不懂礼节,望仙子见谅。”
川菱明明见他是被人推出来的,却还恪守礼节,谦逊敦厚,难得声音温柔了一些。
“你既出来了,就去吧。圣人的仙鼎,不会烧着好孩子。”
那可怜小孩闻言,脸色更白了,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斩珀见他不过九岁模样,还没仙鼎的腿高,伸出的手都在颤抖,刚没入手腕,他吓得一声轻叫“啊!”
斩珀都以为他又被烧了,谁知川菱走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往外一拔。
“怕什么,这不是没事么!”
那孩子抓着一个黢黑的圆形物件,看不清全貌,往川菱那儿举了举,“这、这是什么?”
“这是灵泽圣人给你判的前程,福寿延年、凶吉卜算之甲,今日师父不收你,择日由山中长老挑你入山吧。”
川菱语焉不详,将他往后一送,又道:“下一个。”
斩珀眼见着齐子规,捧着自己从仙鼎取出的卜甲,奉若珍宝,被侍卫们恭敬请走。
这模样仿佛得了天人山认可,准备择日送入山门做徒弟去。
有了这齐子规驱散了烧灼的惶恐,剩下的孩童变得大胆了些,看川菱的眼神也从畏惧变为好奇。
为了避免再生事端,司天监侍诏直接让他们依照顺序上前,一一摸鼎。
有人取出一方竹简,川菱问他:“小孩,你为何想拜入天人山?”
那孩子一脸肃穆,开口就答:“我为了应纪皇朝世代安宁,也为了护佑苍生。”
斩珀听得挑眉。
又有一人取出一本书册,川菱问道:“你又是为何想入天人山?”
那孩子却道:“我要修得仙法,斩妖除魔!”
斩珀一脸困惑,却见川菱笑出声来。
“你们倒是回答得头头是道。”
这话不像夸奖,更像是讽刺他们受过教导,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斩珀心想,川菱确实是个坦荡脾气,这些凡尘孩童,不过十岁,懂什么斩妖除魔,又懂什么护佑苍生。
可孩童从仙鼎之中取出的刀枪剑戟、金银玉石各不相同,个个都说得大义凛然,愿为应纪国、天人山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听着听着,川菱在笑,斩珀也在笑。
不知道这些受到了司天监教导的稚嫩孩童,若是知道修仙之人依然存在着无数虚有其表、鸡鸣狗盗之徒,世间难得的大义,在修仙界仍是难得,这些孩童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话语可笑至极。
斩珀一边听,一边看他们摸鼎背书,四十九位孩童一一走过,也耗不了多少时间。
他见王学仙取出与谢之漓相同的匕首,又见洪世望抖着胖脸拿到了一把短戟,这洋洋洒洒的队伍,竟然很快只剩下他一人。
众多视线汇聚于他,此时变得愈发炽烈。
斩珀岿然不动,直到谢太史出声催促,“这最后一人,该是斩家了。”
“我儿并不想拜入天人山。”三娘回得极快,甚至希望斩珀不要伸手去摸仙鼎,以免被火灼烧。
但川菱难得声音温和提醒:“夫人,你无法为他做主。”
斩珀抽出三娘紧握的手,宽慰道:“娘,我也未必能过灵泽圣人的考验。”
三娘神情复杂,似乎祈祷他不能过,又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斩珀走向仙鼎,周围五六十人,于他却寂静无声。
他伸手入鼎,里面冰冷如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是有一支笔就好了……
念头还未落下,冷厉的触感骤然温和,仿佛有人回握了他一般。
等他回过神来,手中竟然真的捏着一支毛笔!
那笔纤细狭长,躯干镂空泛翠,毫毛柔软如新。
不如刀枪剑戟锋利,更不像书册暗藏玄机。
笔杆偏偏雕琢华丽,镶嵌碧玉青石,宛如摆放供奉的装饰品,入手略有几分沉重。
握在斩珀手中,颇有一种华而不实的感觉。
“嗤。”
有人轻轻嘲笑,斩珀听着耳熟,却无心去管别人的轻蔑。
这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的笔,已经完全摄住了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