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斩珀以为自己的灾祸命运,早在天人山挂了号,这连竹奔他而来,应当一清二楚。

可连竹气势惊人,浑身彰显着修士凌驾于凡俗之人,丝毫没有说谎的意思。

没听过就是没听过,连竹还扬声又问:“怎么?将神算的判言奉为圭臬,却连对方尊号名讳都不记得吗?”

这话讽刺异常,谢太史原地一伏,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敢再争辩。

连竹见他懂事,很是满意,略微点头,“既然如此,善之就与我回山。”

“等等!”连竹还没回到仙鹤座驾,三娘却站了出来,“仙长,难道今日就要带走我儿?”

连竹平静看她,“是又如何。”

三娘秀眉蹙起,表情痛苦不堪的说道:“我儿身娇体弱,吃不得苦,也没什么求仙修道的耐心,仙长……”

她的哀求得了连竹耐心回答。

“无妨。我天人山修行之法,与旁的宗门不同。善舞文弄墨者修心,善刀枪剑戟者煅体。修心煅体有所成者,皆可入四殿八院,各司其职。若是学无所成,亦能回返应纪国,入主司天监。”

一句学无所成,把在场的司天监众人说得脸色各异。

“可……”三娘依然脸色苍白,舍不得斩珀即刻离开,又犹豫于仙长许诺的前程似锦。

斩珀见状,握住三娘的手,懂得娘亲一腔爱护。

他仰起粉嫩乖巧的脸颊,立下誓言,“娘,我会好好修行,必不会忘你。我还要学得仙法,寻回当年真相,为我们平反污言秽语,叫这皇城之人再不敢欺辱你孤身一人。”

三娘闻言眼眶通红,眼泪没忍住的滑落下来,却又捏了捏斩珀手掌,松了开来。

连竹垂眸看了这一腔母慈子孝,难得温柔应允道:“他若是与你有缘,自会回到此间再叙。若是无缘,你强留不得。”

说完,连竹转身回车,川菱与三娘颔首,也领着斩珀途经仙鹤,走入车辇。

看这模样,他们立刻就要离去。

那谢太史顿时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扑扇翅膀的仙鹤惊叫问道:“仙长,你只收他一人?”

仙鹤振翅高飞,驭车的踪影腾空而起。

没等仙鹤车影消失,庭院中清醒的孩童骤然此起彼伏的叫出声。

他们从仙鼎取出的宝物神器,瞬间随着连竹的离开化作泡影,空无一物,仿若幻梦一场。

吵闹之间,只剩连竹淡然清音飘渺传来,“只收他一人。”

久久回荡。

斩珀坐在仙鹤座驾车窗旁,挑起竹帘就能见到身下越来越小的斩府与皇城。

这样的仙家车驾,凌云腾空,他见怪不怪,川菱却看他奇怪。

“你这孩子,怎么没有话要问?”

“我们来这之前,就知道你姓名,你不疑惑?”

“如此平稳的座驾,难道你不觉得稀奇?”

“我好疑惑。”斩珀十分配合,睁着大眼睛,奶声奶气,“也觉得好稀奇,稀奇得我都问不出话了。”

川菱被他堵得没话可说,张了张口,转头就看向连竹。

“师父!你看他!”

川菱娇俏的告状,显然要师父说话来收拾新师弟。

然而连竹远远坐在仙鹤座驾的塌席之上,只字未言,斩珀转眼看去,正好与他视线相撞。

“好奇而不问,如此甚好。”

连竹一句轻描淡写,压下了川菱的脾气。

斩珀见川菱不服气的挤眉弄眼,难得露出笑意。

斩珀确实没什么好问。

这般飞天遁地、明察秋毫的小伎俩,他已习以为常,只不过有一事,他不知当不当问——

为何是他?

没等他思考周全,川菱便催促道:“师父都护着你了,还不叫师父?”

“师父。”斩珀顺从叫出口,总算觉得新奇了。

他孤寡千百年,独自顿悟修行,向来孤家寡人,这还是第一次拜了师父,还有了师姐……

“我呢?”川菱又像逗小孩般催他。

“师姐。”

斩珀笑容都变得无奈许多,他宁愿川菱是幻境之中温文尔雅的大师姐,也不愿意她是这副叽叽喳喳吵闹的模样。

毕竟,他习惯了安静。

他偌大的瑿玉山,藏于隐龙仙脉,远离吵杂纷扰,一贯清幽。这么吵的,只有他那支喜欢腾空书墨的神机仙笔,还有一池塘山脉打架斗殴的灵兽。

哪怕是当年李凝铁……

“啊!”斩珀额头骤然一痛,什么李铁王铁都被打得烟消云散。

他诧异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连竹,心跳剧烈的看着这张平静无波却又洞悉万物的脸。

靠近而坐的连竹,收回手指。

“你杀心太重。”

连竹平静点评,似乎用手指敲打徒弟的眉心,是什么稀松平常的教导手段。

“心性稚嫩如此,应当好好修心,终日惦记杀人,于己无益。”

杀人?

斩珀一双眼睛写满惊讶,心中五味陈杂。

他确实思及李凝铁,就克制不住杀心,但他在斩府做八岁乖乖孩童久了,习惯了仆从与三娘对待稚子般纵容他,在师父面前就没有半分的拘束隐瞒。

但是,斩珀以为,师父能看出他狂傲、嚣张、不屑一顾的秉性,怎么还说他稚嫩?

“我哪里稚嫩?!”

斩珀稚嫩尖锐的抱怨,睁着浑圆可爱的眼睛,看得川菱哈哈大笑。

“怎么,要我给你寻一面镜子吗?”

师姐就是师姐,雷厉风行的掏出了一面铜镜。

泛黄澄明的镜面之中,小小的孩童面嫩眼黑,紧紧皱着短短眉头,白嫩脸颊鼓囊囊的,满脸写着“你胡说”的可爱娇气。

斩珀张了张口,又默默闭嘴,忍下了一腔不平的怒火。

他躯壳才八岁,确实稚嫩。

现在的他,不再是恣意纵横天地的神机仙君,仅仅是个修为全无,只剩满腹牢骚的小孩。

别说是李凝铁,哪怕是连竹这样、或是比连竹差些的过路散修,也能轻而易举取他性命。

斩珀乖乖不闹了,端正坐着,能屈能伸的软糯回答道:“师父教训得是。”

连竹对他的顺从很是满意,沉声说道:“你虽心性稚嫩,但脾气不错,也像是见惯了这些术法。”

那当然。

斩珀愤愤不平,收起脾气,终于问道:“我从小与旁人不同,三岁就能提笔成真,招来群鸟盘旋。虽说师父你不知道什么天人山神算说我是灾星,可这应纪皇城里里外外无人不知道无人不晓——”

“我是害死了父亲的人间灾祸。”

他慢慢说着自己与凡间孩童不同寻常之处,川菱听得双眼睁大,甚是惊讶。

可连竹依然处之泰然,说道:“生死有命,各有定数。我不清楚你父亲之事,但你不过一介孩童,旁人生死,又与你何干?”

斩珀越发觉得连竹深藏不露。

他听惯了命数天道的玄妙,习惯了众人对神算判词的遵从,想不到天人山来的修士,竟然比凡尘之人更懂得天道运行。

也半分不觉得,这是他的错误。

斩珀思及此处,忽然就能问出口了。

“师父,我有一问,但求师父解答。”

连竹挑眼看他,静待下文。

“你与师姐来我斩府,知道我的姓名,像是为我而来……师父你为何知我,又为何收我?”

川菱扑哧一笑,戏谑看着斩珀,默不作声。

唯独连竹幽幽摸出三枚铜钱,横抚在身前。

他说:“宗主三番两次催我于今日殿选一徒,我嫌他啰嗦,便答应了下来。”

“临出门前,我算了一卦,说你省事。”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又可以叫《因为我太省事了被懒货师父收入宗门甩手不管那些年》

是的,连竹不去福安殿是因为那些孩子,个个得教。

斩珀不一样了,吃穿住行世间大道统统不用管,他还会全自动惩邪除恶不死不休,连竹一看:好省事,我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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